住胥吏,万事好说。县令挟持不住胥吏,则会沦为鱼肉,是这个意思吧?”四毛问道。
“挟持胥吏,痴人说梦?别的不说,官员考绩有几大项,赋税征收是根据田丁账册来的,地方钱谷和户房吏员往往是几代人的操持,才落下个鱼鳞册,田地划分,人丁增减一目了然,但这些都是胥吏们代代相传的法宝,绝不肯轻易外泄,县太爷犯书生气不照规矩办事的,官司打到吏部都铁定是个输。也有县太爷二五眼的,绕开钱谷和户房,亲自下乡征税,结果你猜怎么着?一颗粮食都收不上来,别说田地账册了,连人毛都找不到一根,而朝廷验库的时间可不等你,日子一到还不能解付进京的,就等着丢乌纱帽吧。”
“照你这么一说,岂不是县太爷就是个空印把子,一点辖制这帮吏员的法子都没有?”
“也不全是这样。这世上官与吏都是唇齿相依,官靠吏办事,吏靠官乘凉,除非大家一拍两散,鱼死网破,谁都不愿意较这个真,非要置对方于死地,毕竟损人不利己的事,或者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凡是聪明人都不会去干的。你刚才问我明知那个倒路尸有冤情,为何还装聋作哑?只是因为你不知道,命案不破,牵连到的可是快班、刑房、刑名师爷、县丞和县尊这一大帮子人。这个倒路尸明显是外乡生意人被谋财害命、弃尸河沟。至于凶手,如果是本地人还好,万一是流窜作案的,你上哪去查,一旦立案,就必须限期缉凶,刘撮毛要较起真来,不仅把自己得搭进去,上至县太爷,下至同衙的捕快,一个个都得恨死他。”
“那如果万一有苦主上门怎么办?”四毛脱口而出。
王道士嘿嘿笑道:“我就说你小子贼精贼精的,一下就看到了要害。为什么衙门里遇到这种无头案,都要张榜公布寻找苦主,表面上说是为了让尸骸还乡,不做孤魂野鬼,积点阴德,其实就是在做表面文章,张榜其间如果有苦主上门,就看菜下饭。苦主孤苦无依的,就让他收敛尸体画押具结,结案了事。一旦手印盖在了衙门的公文上,天大的哑巴亏也该你咽进肚子里。”
“如果苦主不肯具结,非要伸冤怎么办?”
“很简单,不让你收尸,再拖你十天半个月,尸体都生蛆了,死无对证,你还能怎么着?”
四毛不禁暗自猝了一口,接着问道:“如果苦主有权有势的呢?”
“那就该着衙门倒霉,只能劳神劳力了,破不了案子,苦主岂肯善罢甘休。”
四毛触类旁通:“所以衙门的规矩是无头案要张榜公布寻找苦主,但时间一到,无人认领弃尸,就意味着没有苦主,可以草草结案了。照你这么一说,到时候最好的办法是将弃尸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日后就算苦主上门,也进退自如,一是张榜找了苦主,你自己看不到就怪不得我了。二是尸体已经是一钵子灰,死无对证,让你翻案都没了证据,永绝后患。是也不是?”
王道士最后一口残酒倒进了肚子里,带着熏熏的醉意说道:“你小子幸亏本性纯良,否则干起坏事来真是无师自通,幸甚啊幸甚。酒足饭饱,睡觉。”一句话说完,便一头倒在了地上,顷刻间鼾声如雷,睡得死死的。
四毛无奈的摇摇头,看了看四周,烛火闪烁,夜色深沉,他缓缓站起身,从香案上扯下了那一幅桌布,抖了抖香灰,搭在了王道士身上,然后转过头,迎着门前高悬的明月,踱出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