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的话,井底只有一滩污血,并没有挣扎的痕迹。”
许楚点了点头,心中了然。她蹲下身,按了按夏竹的尸身。
夏竹的尸体已经极度僵硬,可以说是尸僵的高峰时候了。
“眼角膜浑浊不清,勉强能分辨瞳孔。且尸斑不完全褪色,有沉淀转移,多出现在身体右侧,尸斑颜色浅淡有大出血情况。肌肉僵直,浑身关节固定。有此推断,死者死亡时间是六个时辰之前,应该是酉时之间。”
“死亡后身体向右侧卧,所以尸斑沉积在身体右侧位置。嘴角有干涸的血迹,口腔以及喉咙内均有血迹,像是呕血,疑似高空坠、。落之后造成了内脏损伤。且面颊有大面积无规则挫伤,额头有重创,应该是落井之时头部着地造成的。”
“面容平静,没有惊恐,身上衣物不算凌乱。发鬓完整,稍有碎发落下。”
“手指缝隙并无泥沙,右手手心有指环痕迹,痕迹清晰稍后让人拓下拿到御器厂验看。”就在她要放下夏竹右手的时候,也不知怎得,动作忽然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曹验官说道,“刀片、红油纸。”
曹验官毫不迟疑,赶忙将东西递上去。只见许楚用刀刃小心在夏竹右手手心刮弄一番,就有一层白色粉状的东西落在红油纸之上。
“让人送去太医院给赵太医验看!”
一旁的小吏赶忙应声,旋即快步离开。
能被楼安安排在此处的,多半是可信任之人,所以许楚倒是不担心他中途将粉末调换。
“怎得胸前这般鼓鼓囊囊?”许楚心头疑惑,索性小心将夏竹的衣物褪下。
内廷之人多为宦官跟女子,所以此时倒没有像以前她验尸那般目露惊愕。毕竟,再怎么褪下衣服,那也只是一具女尸而已。
等夹棉外衣被脱下,许楚一直淡然漆黑的眼眸忽然乍亮,就好似迸发出了一股子惊喜一般。因为她看清,夏竹胸前双手遮挡的衣服之内,恰是一盏洁白无暇的白瓷碗。
那白瓷碗因在她的棉衣之内包裹着,加上她下意识的护着,所以并未碎裂。只是在那碗底正中,却有丝丝裂痕,而这裂痕绝不是被摔过而留下的,明显是被人刻意震出的。
也就是说,这才是萧清朗昨夜喝醒酒汤所用的白瓷碗。
而那碗中,赫然有一支紫玉钗,而紫玉钗之上赫然有“太和”二字。
许楚手上动作一滞,目光如剑的仿佛要将那玉钗洞穿。她不动玉器,却也知道如此质地的玉钗,绝非一名宫婢可以有的。而夏竹至死都要带上这枚玉钗跟那白瓷碗,足以见得这东西与她的死,甚至是与对萧清朗的陷害脱不开干系。
思及此处,她就小心将玉簪收入白帕之中,然后将白瓷碗取出递给身上小吏吩咐道:“让人将这白瓷碗一同送去赵太医那里查验。”
在身旁小吏将白瓷碗带走之后,她才又解开夏竹的亵、。衣。只是在她带着天蚕丝手套的手指触摸到夏竹后背之处的时候,眉头跳了跳,旋即直接将手套摘下,伸手往尸体之后摸去。
她这么大胆的行为,曹验官自然已经见多了。倒是余下的内廷小吏不断发出了抽气声,这许大人还当真是毫不忌讳,难道她就不担心日后王爷嫌她接触过尸体而厌弃了她?
不过当他们看到她眼底的严肃之时,一颗心也难免会随着揪起来,再难有心思琢磨旁的闲事儿。
“死者夹袄洁净且干燥,可里衣却潮湿异常,所以我推测她在坠井之后,曾大量出汗。换句话说,腹部脏器受损,继而出现了大出血的情况。”
自高处坠、。落而亡,会因不同地方先着地而又不同的特征。若是头部着地,发生头部外伤、出血,死者可有昏迷症状,或是当场死亡。若发生气胸或气血胸,患者可有呼吸困难的表现,继而造成窒息死亡。若发生腹部脏器损伤,则可能导致大出血,出现脸色苍白、脉搏减弱、大汗淋漓等症状,若无救治,则会失血过多而死。
显然,夏竹既占了第一条,也占了最后一条。她不仅头部受伤严重,且极有可能伤及内脏造成了呕血,甚至是内脏出血。
因为基本能确定夏竹是死于自杀的,所以许楚稍作思量便没有解剖。她验尸,虽然最常用解剖手段,可那也是因为无法正常确定死亡时间跟死因的情况下。
而如今这般一目了然的情况下,她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
待到她回到内廷的时候,唐乔正跟楼安就先后送来了自御器厂寻到的册子,还有宫中内务处将白瓷碗分到何处的名册。
“上个月皇后宫因开设小灶,皇上特赏了一套白瓷碗。本月初,御膳房为太后熬制血燕窝,由从内务处讨了一套白瓷盅,其中也有两个白瓷碗......”
许楚点着自己手下的册子,声音渐渐落下,久久陷入了沉默之中。
从含有金粉的墨汁所写的字条,再到白瓷碗,还有皇上得知真正凶器模样之时的莫测神情,一切似乎逐渐明朗起来了。
只是现在,她还有一些细节要落实。一想到萧清朗将要面临众叛亲离的境地,许楚心底里就生出了丝丝缕缕的疼。
许楚将内廷文书自夏竹手心拓下的指环模样的纸张递给楼安,问道:“楼大人在宫中时间久,可曾见过这枚紫玉簪子?”
楼安接过白帕,端详一番说道:“这是御制之物,应该只有各宫主子能用得上。有太和二字,便是太后与皇后才能用的规制。”
这个解释,倒并不出许楚的意料之外。顿了顿,她又将手中的纸张递过去,问道:“那楼大人是否见过类似于这个纹路痕迹的指环?”
楼安接过纸张端详片刻问道:“大人可曾听说过阴阳酒壶?”
许楚愣了一下,不知他怎得忽然说到了酒壶上。不过对于阴阳酒壶,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听闻那酒壶是熙朝后宫流传出来的,内有玄机,纵然是一壶酒也能一半有毒一半无毒。”
楼安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自熙朝传下来的那般阴损的物件,并不少,其中就包括一种指环。指环内可藏匿针尖跟药物,是熙朝后宫中常见阴人手段。只是到了大周朝,这些物件就成了禁品,被严禁使用。而且这类物件工序十分复杂繁琐,又需要精湛的工艺,所以外面极少见到。不过纵然是宫中巧匠能做出,却也不敢轻易做这东西,毕竟一旦发现,便逃不过一死。先帝年间,曾有嫔妃得了这样的指环,并以此陷害旁人以争、。宠、。,被当时身为皇后的太后发现之后,直接将东西收缴,并将人贬为宫婢打入冷宫。而因制造阴私之物受到牵连的工匠,皆被重责。”
许楚错愕一瞬,“也就是说,这指环很有可能是熙朝流传下来的,又或者是先帝年间那场争、。宠、。中遗留下来的?”
楼安点头,“若是有人藏匿了这般阴损之物,必然不敢轻易示人,所以从这一处追查难度极大。”
许楚皱了皱眉头,思忖半晌突然问道:“当初太后处置那名宫妃后,指环是如何处置的?”
楼安愣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听说是毁掉了,只是那件事请未曾交给内廷审问,所以内里详情咱家并不清楚。”
“不过太后待王爷如亲子,皇上又对王爷委以重任,所以应该不会是太后那里出了纰漏。”
许楚心里惊骇不定,片刻后却只能苦笑一声。她揉了揉脑袋,心道原来不仅仅是她会先入为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