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冬阳没能准时将花送出去。
不仅没能准时将花送出去,他迟了整整五十八分钟。司机好不容易将车子开到客人的公司附近,便不愿再往里开:“你看,前面都堵着,我真的不能再往前开了,不然我一个晚上耗在这里!”
已经晚了这么久,乔冬阳都麻木了,他抱着、拽着十束玫瑰花,走下了车。
一秒钟前还娇俏着如同四月里的小红莓般的野莓玫瑰,关上车门的瞬间,大雨迎面而来。野莓与乔冬阳一起,顷刻间变得无比狼狈,失了所有颜色。
他被客人骂了一通。他是嘴甜,却仅限于在家人、朋友面前,仅限于对他有善意的人面前。而此时是他理亏,他只能低头任人骂。
客人是个有修养的人,倒是没有骂脏话。可她穿着精致的套装与高跟鞋,站在明亮的大厅内,冷静而又克制地教训他。乔冬阳知道,他不该这样孬,不该这样低着头任人教训。她又不是他妈,更不是他哥。
可是他的确不讲信用在前。他浑身都湿透了,身上的水全部滴到了地上,他的脚边全是水。与那位客人,反差得这样明显。已经很久很久,他没有这样难堪过了。他听到客人说他“不讲信用”,他最怕被说这样的话,到底小声道:“对不起,半路上下起了大雨,堵车了——”
客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那出来前,为什么没拿把伞?我们公司,离你的花店并不远,你走过来也就二十多分钟。或者为什么不多找几个人一起送花?老板,恕我直言。你真的不适合开花店!既然你没有这个能力,你当初就不应该接我的单子!既然接了,你又没能做好!
如果不是因为附近还有另外一家花店,我们的活动怎么办?我看在你还年轻,也不再多说,只是以后不会再去你那里买花。你好自为之!以后做事情,请先想想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完后,她转身便走了。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动听,却又冷漠。
乔冬阳低着头,嘴巴一瘪,差点哭出来。他的手上还提着那两个纸袋子,袋子早就被雨水浇烂了,花束掉得满地都是。他弯腰,去捡那些花束。本来满满当当的花束,一手只能抱两束,现在全蔫了。他勉强将十束花全部抱到怀中,转身往外走去。
大雨中,根本打不到车,他也没再打车。
迎着雷电与大雨,他失魂落魄地往花店走。那位客人的话,还在他的耳边。他觉得,那个客人说得挺对的。他常常做一些,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之外的事。
他怀中的花越来越蔫,可他不愿意松开手。
雷雨之间,还刮着大风,他湿了的衣服满是凉意。曾经他是个下半身毫无知觉的瘫子,经过长期的治疗,双腿才渐渐恢复知觉。而这样的雷雨之下,天地间好像就他一个人。就连他的腿,都能清晰地感受到雷与电。
他的腿有一点酸疼。
他的眼前十分模糊,他甚至没法用手去擦去脸上的雨水,他知道他不能再这样了,他的腿吃不消。医生叮嘱过他太多次,要好好保护腿。就连四月份的时候,天气那样暖了,他腿上还穿了两条裤子。
他的腿就是他的命。
他开始加快步伐,离他的花店越来越近。终于,再过一个马路,就是他的花店,他的心光。
开这家花店的时候,他哥哥说这个名字土,说就用他的名字“冬阳”,都比这个好。可他坚持用这个名字,他觉得“光”是一个特别奇妙的字眼,是一个能让他瞬间便充满能量的字眼。
他喜欢。
现在,他的店就在眼前,他深深吸一口气,绿灯亮起的瞬间,他往对面走去。
离开斑马线前,他将花全部并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去裤子口袋里掏钥匙,却是空的。他的脑袋也空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又没带钥匙,钥匙又被锁在了店里。
他抬头往花店看去,脚下却是踩到了几片梧桐叶,太滑,双腿本就已酸疼的他,狠狠摔了一跤。
花束散得满地都是。
连连“嘶”了好几声,乔冬阳疼得眼泪全部掉了下来,这是真正的生理眼泪。之前那样难过,他都没哭。他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腿却麻了,站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十分慌张,他害怕他的腿又出问题了。但多年来的乐观,告诉他不要想这些,他咬牙,撑着地面,一寸寸地又站了起来。
身边没有丝毫可以扶住的事物,他的双腿微微颤抖。他再也管不了那些花,他试探着往前了几步,腿抖得更厉害,他走得愈发小心。
身边再没人,他也要走下去啊。
他只有他自己。
他再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一鼓作气地走到门前的雨棚下。幸好六月份时,因天热,他找人在门上装了个雨棚。
可等他僵硬地离雨棚越来越近时,他看到了地上的那盆仙客来,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仙客来,娇弱的花骨朵已经不见了。
他怔在了原地,他忘记了,忘记了那盆仙客来。
本来已经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那个客人真的说的没错,他什么事都干不好。就连这样一盆植物,他都照顾不好。他为什么非要拿出来拍照?为什么拍完照却又不能记得拿回去?为什么他总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怎么就这么无能?
他走去抱起那盆花,却因弯腰的缘故,他的腿支撑不住,他整个人跌落到了地上。
随后再也没能站起来,他的腿彻底没了知觉。
柳北晔从苏州回上海,车子开到一半,还在高速上时,下起了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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