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席话彻底激怒了埃里克,而安德鲁谈及父亲时的极度冷漠更让他身心寒透。蓦然间,一个曾困扰多年的谜团跃入脑海,不由暗自攥紧手中的枪支,橄榄绿的双眸中尽是腾腾杀意:“告诉我!父亲是怎么死的!?”
凭借舒伦堡一路照面,施陶芬贝格与威尔克斯顺利驶入了但泽市政府办公楼。甫一抵达楼下,他们便见扎莫伊斯卡女子爵钻入车内,迅速驶离此地;数名安德鲁的波兰随从鼻青脸肿,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不禁面面相觑,敛眉苦笑了声。忽而三楼传来数声怒喝,三人大吃一惊,匆匆上楼。
不想未及二楼,上面便清晰地传来埃里克的阵阵哭骂:“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能这么狠毒!?而我母亲即便再对不起你,可她早在五年前便因心脏病猝发过世了。你可知那都是你我的亲人,如此痛下毒手,你究竟还是不是人!?”
施陶芬贝格闻言一怔,脚步略微一顿,忽想起十二年前,那场震惊容克贵族社交圈与陆军高层的老霍夫曼伯爵的葬礼。事后,好友与伯爵夫人便匆匆搬离城堡,至此与安德鲁断绝往来。依稀记得,当时曾有不少贵族私下传言老伯爵并非死于胃溃疡而是死于谋杀,可凶手究竟是谁,十数年来都是未解之谜。难道……他下意识咬紧唇,五指紧攥成拳。
“伯爵,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威尔克斯担忧地望向施陶芬贝格。舒伦堡见与党卫队素来不和的国防军军官微有不适,惴惴开口:“阁下,要不我让楼下的那些人去叫医生过来?”
施陶芬贝格忙摆摆手,正欲婉言谢绝时,不远处的会议室里竟传来枪栓扣紧的响声,三人面色大变,慌忙加快脚步,却又听到安德鲁厉喝:“既然你这般质问我,我也要好好问你:你为什么要极力干涉我与‘婷’的感情!?不错,她确实曾深爱着‘他’,但区区一介落魄潦倒的大学教授,到底哪点比得上我!?对了,她目前人在哪里,协助逃跑的你应该很清楚吧?告诉我,她和那奸夫窝藏的地址!”
咣当一声,会议室的门再度被狠狠踢开,施陶芬贝格、威尔克斯与舒伦堡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住:埃里克正用枪管死死抵住安德鲁的额角,安德鲁则将枪支抵在埃里克腰间,只要这兄弟俩谁先失去理智,其中一方将立即丧命!
三人一时谁也不敢贸然近前,唯恐令其中一方受惊,率先开枪。情急中,舒伦堡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朝那二人抛去。枪声猝然响起,只见安德鲁将那硬币一霎击穿。子弹险险掠过施陶芬贝格与舒伦堡之间,深深没入那门扉内。与此同时,威尔克斯利落上前,将埃里克迅速移向一旁。
“瑞奇(长官),都冷静下来吧!”舒伦堡与施陶芬贝格大步上前,拉住各自的战友,苦口相劝,“既然是兄弟,何苦要拔枪相向?这要是枪支不慎走火,伤及对方,岂不让死去亲人在天堂难过?”
埃里克双目赤红,全身不住颤抖。当安德鲁亲口告知他父亲的真正死因,以及活活踩死一名幼童时,他恨不得将对方立即打成筛子,挫骨扬灰,但最终愤恨地收起枪支,拼命压抑胸中如惊涛般的怒意。倏然间,他感觉胸口莫名传来一股剧痛,一阵目眩后,跌倒在地。
为什么素来健康的心脏居然如此不适?难道是那些真相让它沉重得无法负荷?可身为军人的自己,不是早已被磨练成铁石心肠了吗?
其实,不是没有猜出父亲的死因,更不是不了解安德鲁的为人,可面对家族的颓败,亲人的相继亡故离散,令自己如何狠心断绝这仅剩的骨肉亲情?加之彼此已身为国防军与党卫队的要员,倘若此刻枪毙了安德鲁,昔日血洗冲锋队的党卫队怎能放过国防军,让好友受无端牵连?
果然这世间,有很多真相不能被执意揭露,甚至明知也不敢触碰,只能任其被时间的尘埃覆盖、湮没。因为谁也无法想象,当它们被曝光时,将面临怎样令人心碎得崩溃的瞬间!可悲的是,谁也不可能甘愿被永远欺骗。于是世上最残酷的,莫过于真相露出原有的狰狞面目,悉数展现在眼前,无法逃遁,无法回避。
“好难受……如果心脏病也是遗传,该有多好……”埃里克痛苦得攥紧衣襟,竟将其中一颗纽扣生生扯下。昏迷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威尔克斯与施陶芬贝格骇然的面色,还有安德鲁脸上绽露的阴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