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夏里特医院时,已是午后三时了。
相较先前那股令人翻胃的消毒药水味,菩提树下大街上的沁凉空气显然清新舒适得多。平君仰首深吸了口气,唤住并钻入一辆普通马车,驶过依然往来匆促的人群,奔向阿尔布莱希特王子大街。
“真是豪华气派,不愧是堂堂的德国情报总部之一。”十余分钟后,平君在距盖世太保总部约二百米处的某条街道下车,一边眺望前方的建筑群一边赞叹不已。但她很快环紧双臂,眼底泛起一丝黯然,语声变得低缓而沉重,“可惜……我本人却对这里毫无记忆,仅仅是继承了这具身体而已……”
是的,自从在这乱世中复苏出院以来,不论周旋于那些改换身份、调转学籍的繁忙日子,或是随后师从于刘戈青、借留学名义奉命来德的这段期间,自己竟始终不曾感觉到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即原来的“许平君”的丝毫意识。尤其本该残留在这大脑中的记忆,居然除了先前透露给好友的那句“海上花”外,其余一概仿佛被格式化般,抹除得干干净净。
也许从医学的角度而言,那曾就读沪江大学新闻系、原为《中央日报》、《申报》等重要报社的供稿人“许平君”,确实怀着誓死守护那些“东西”的强烈心愿,在那些密集如雨的枪声中,从此消失了。但鉴于自己与好友的离奇经历,那个“许平君”是否也悖逆了现有医学的理论,已再度复苏于何时何处?
答案永远不得而知了。总之,这具身体依然在呼吸,依然在心跳,依然目睹这纷纭乱世的风风雨雨……
“因此,不管未来有多么艰险,我一定会珍惜这身体,坚强地活下去。”平君迅速收起迷惘的神色,愈发拥紧双臂,“那么请‘你’,另一个‘我’务必保佑我,让我有足够的勇气与力量完成那项‘任务’,守护一切爱我和我所爱的人们!”
活着,唯有努力地活着,才能迎接终结这个乱世的曙光,才是对死者最大的慰藉。
谁知平君正喃喃自语时,身旁却有一道黑影倏忽滑过,敏如脱兔。
“你想去哪里?”平君居然看也不看那道黑影,迅速抬臂便死死捏住对方手腕,将其一霎拽到面前。她抬眸端量,但见此人是个约莫十三、四岁、身高尚不及她肩膀的纤瘦男孩,金棕色短发乱如枯草,一身灰格子衣裤散发出一股骚臭汗味,显然已数日不曾换洗。
见平君冷眸逼视,这男孩慌不迭地环顾左右,张大嘴巴:“啊,这女人……”试图以呼救声吸引周围行人的注意,乘机摆脱对方的钳制。不想他甫一开口,颈部已被一股力道狠狠击中。痛得他周身一抖,喉中嗬嗬,眼泪簌簌滚落至襟间。俄而猛烈地呛咳数声,吐出几口混杂血块的痰液。
“乖乖地交出烟盒。”平君望住那男孩两片锁骨间的“天突穴”,越发加重手力,语声柔缓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气息,“不然你在咯血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这只手如何断掉,再也无法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