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切的嚎啕在房间里不住回荡,压抑得埃玛的心拧紧成结。她越发搂紧男孩,想起那为了中毒住院的幼子而大发雷霆的老爷,竟当着所有人的面,用马鞭不断抽打男孩的幼小身躯。直到现在,她依旧清楚的记得,在男孩阵阵哀求与号哭中,那有着一双碧绿眸子、始终冷眼旁观的金发夫人,却绽露出一丝不为他人察觉的诡异笑容,宛如被人宠爱的猫儿,却在暗地里露出利齿锋爪,给人猝不及防的一击……
男孩却丝毫不知埃玛翻腾的思绪,他蜷缩在乳母怀里,不住抽噎。湲湲泪水,洇湿了对方的衣裳,继而从怀里抽出一张黑白相片,默默端详。
相片中,一名与男孩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女子身披黑色蕾丝披肩,穿着露肩曳地大摆裙,端坐于三角钢琴旁,矜持地微笑。
“妈妈,我好想您!”男孩握紧住相片,泪水从他俊秀的面庞上滑落,嘴里喃喃自语,“十一年了,您可知每逢这个节日,我就好想在您身边,陪伴着您。既然您生下我,为什么又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在这世上受尽冷落?要是……要是安迪不生下来就好了……”
埃玛闻言大惊失色,忙伸手捂住男孩的嘴,连声恳求:“千万不要乱说,少爷。您可知夫人为了您能降临人世,付出了什么代价?您的确是老爷亲生儿子。而且,我曾告诉您:您还有个早已过继给您叔叔的兄长。所以,您并不是一个人!”
亲生儿子?男孩望着埃玛的灰蓝色双眸,苦笑了声。
该如何告诉父亲,自己是那么渴望亲情,哪怕父亲可以为了弟弟冷落自己,只要给他一丁点温暖与关爱?
该如何告诉父亲,自己拼命读书,努力学习贵族的一切礼仪,只为了让父亲能慈祥地看他一眼,衷心地赞他一句?
仅仅一眼,仅仅一句,为什么都无法得到?为什么父子间竟有这么深的隔阂,难以逾越?
“少爷。”待男孩的哭泣声渐弱,埃玛轻轻摇晃怀中的他,犹如十一年前,晃动摇篮里那酣睡的婴儿,“您要知道: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在这世上都将会经历痛不欲生的苦楚,承受撕心裂肺的创伤,因为那就是‘成长’。”
“‘成长’?”男孩将头微微一偏,冰蓝色的双眸注视自己的乳母,好奇地问,“这么说你也有过了?你不觉得痛?”
埃玛抿唇含笑,神色却愈显安详:“嗯,于我而言,最痛苦的经历莫过于那曾蔓延在村里的瘟疫,我为此永远失去了丈夫与出生不久的女儿。可棺椁早已入土安葬,我就是哭瞎了眼,喊破了喉咙又能如何?不如勇敢地活下去,为了他们不在天堂为我哭泣……”她说着闭上眼,转瞬回想起十数年前,那还未完全从身为母亲喜悦中回过神的女人,在两座坟茔前号哭不绝,直至无力昏厥的情景。
往事不堪回首。所以,兴许当被世人赞颂的耶稣走上十字架的刹那间,心中是在为徒弟的背叛,为无法拯救人们而悲戚、愤怒吧。
“哔啵”数声不断,壁炉里燃烧的原木正不断地爆出火星。
“知道您的名字是什么含义么?”埃玛望着他,继续道,“它是由希腊语‘男子汉’衍生而出,代表勇敢、坚毅与执着。于是,您在将来的人生路上,还要承受有更多的伤痛。这期间,有人将陷害你,有人将报复你,有人将忽视你,有人会保护你,还有……有人会爱你……”
这席话让男孩冰蓝色的双眸骤亮。他不顾擦拭满面的泪痕,激动地再度抱住乳母:“真的吗,埃玛?会有爱我的人?”
埃玛淡淡一笑,抱紧男孩身子:“所以,少爷,为了您母亲,为了爱您的所有人,请勇敢地活下去……”她说完走向那倾倒在地的圣诞树,将树顶上一颗用黄玉雕琢成的五角星摘下,仔细别在他的左胸,“从今天起,您一定要变得强大,强大得足以保护自己,更能保护您要保护的一切。”
男孩当即坚定地点点头,望着胸前闪烁的星星,终于噙着眼泪笑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