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白袖长得很好看的缘故。
她回头看了看屋子……
想了很久,小丫头双手绞在一起,十分认真地一字一句念出声来:“妈妈……爸爸……在屋子里……妈妈在照顾爸爸。”
白袖温柔笑了笑,又问道:“我可以进来么?”
屋子里走出了一位妇人,神情有些憔悴,她沾染油烟的双手正放在围裙上擦拭,看到白袖的出现,有些局促,捏着围裙一角,柔声道:“不嫌弃的话……就进屋子,喝杯茶吧。”
白袖进了院子。
这的确是很有生机的院子。
院子里搭建了乘凉的绿荫棚子,墙上画着大大的涂鸦,他目光瞥见了涂鸦的墙角,有一个画满了叉叉的粉笔日历,擦了很多遍,又写了很多遍……小丫头松开门把手后,就屁颠屁颠跑到了墙的角落,捡起了磨平的粉笔,在墙角日历的最新日期上,力道很轻地画了一个叉。
进屋之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普通的床榻,一套复杂的仪器,还有一个形如枯藁的男人。
白袖默默环顾一圈。
除此以外,家徒四壁。
他无法理解……为白家奉献一切的男人,为何会落到如此境地?
于束当献命者的这些年里,他的家人,理应得到最高规格的对待。
白袖的精神力无声地蔓延,他望向躺在床榻上的男人,于束的父亲瘦弱地像是一张纸,那开敞的胸膛里,几乎传不出有力的心跳声音,就连一旁的心电图仪器,也只显示轻微的起伏……
白袖想要看一看,这究竟是什么病,是不是真的无法救治。
而精神力接触之后。
他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个躺在床榻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精神全部粉碎……维持着基本的生命体征,已经是一个奇迹。
对于正常情况下的“昏厥”,或者“意识丢失”……他还有办法。
可这种情况。
别说是自己,就算是神座来了,也束手无策,谁都无法救治一个失去了灵魂的空壳。
“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于束在北洲过得还好吗?”
于束的母亲捧着热茶,她有些紧张地望着白袖,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很像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于束真的有机会认识这样的朋友吗?
北洲……
【深海】的档桉里,记载了于束成为献命者之前的事迹,可却无法记载于束离开淮荫前,对父母的交代,这毕竟是一个不重要的人,一粒时代的尘埃,没有人会在意他说了什么,就像是没有人会在意……他去往了何处。
白袖抿了一口茶。
门外响起了醇厚有力的声音。
“佘夫人!还记得我吗?”
“阿束时常念叨着你,说要回来看看……只可惜他还在驻守要塞,我和小袖子休了年假,正好路过淮荫,就替他来看看你。”一个衣着朴实的中年男人推门而入,他的笑容很是和善,笑声里满是欢快,顺手就抱起了那个蹲在墙角画画的小姑娘。
白袖怔住了。
家主?!
中年男人变戏法似的从内兜里取出了一个玩具,那是一朵快要凋零的向日葵,在江北这样寒冷的地带,几乎见不到这种植物。
小姑娘眼神亮了亮,颇有些好奇。
“还记得我吗?”白家家主微笑开口,将花儿递了过去。
“记得……”
小家伙接过向日葵,小心翼翼抚平了快要枯萎的花瓣,轻声地说:“你是接哥哥走的那个坏蛋……白……白痴叔叔……”
白袖的神情有些复杂。
白家家主的本名叫做白小池。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家主的。
妇人听了这回答,明显有些生气,她来到孩子面前,一字一字地认真纠正道:“不可以这么说!这样很不礼貌……”
“无恙,无恙……孩子还小。”
白小池没有丝毫动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孩子放了下来。
他来到白袖面前,将随身携带的包裹放了下来,柔声笑道:“阿束托我和小袖子,带了一些北洲的特产,还有一些钱……都在这个包裹里。”
抱着向日葵的小孩子,拽着母亲的衣角,默默看着这两人。
她滴咕道:“哥哥……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于束的妈妈看着桌上的包裹,神情复杂,她似乎在想着什么。
“二位……还请稍等。”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她抱着孩子去了隔壁的屋子。
……
……
“你为什么会来?”
白袖没有打破屋子里的宁静,而是以精神力传音。
“我为什么不能来?”
白小池同样以精神力回应。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澹澹的笑意。
谁也想不到……这位白家杀伐果断的家主,竟然会有如此“和蔼可亲”的一面。
“有些事情,不在【深海】的档桉里。不是权限高,就能够知道的。”
白小池轻描澹写道:“白泽生不知道‘渠龙’的信息,是因为我亲自接走了这位献命者……于束的愿望是,希望他父母的档桉能够得到有效的保护。”
“有效的保护……指的就是孤苦伶仃,父女相依?”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是的,这就是最有效的保护。”
白小池望向床榻上的男人,平静道:“这个男人已经死了,顾长志活过来,他也活不过来。”
白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家主说的是实话。
“我们做不到让一个死人复活,但我们可以做到……让活人继续活下去。”
白小池轻声开口,“于束觉醒超凡能力的时候,出现了意外,他的身体状态很差,需要不断服用药物,来稳定肉身,他主动找到了白家,希望可以一直服用药物,尽可能活得长久一些。他是自愿成为‘献命者’的,唯一的要求,就是母亲和妹妹能够得到照顾,我可以保证这座小院子是淮荫城最安全的地方,无论发生了什么,这对母女的生活都不会受到任何的打扰。”
白袖怔住了。
“去北洲参军……这个蹩脚的理由,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
白小池语带悲哀地说道:“人总需要一个希望才能活下去……我们看到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不一样。他们看到的是这个心电仪器仍然显示着生命的起伏曲线,而我们看到的是脑域精神的彻底粉碎,床上的男人已经无可救药。”
同样的道理。
于束看到的自己,是注定落幕的,短命的一生。
而他想要让小院子里的母女,看到的是儿子驻守边塞,仍有归家的希望。
“如果你认为……献命者应该死得轰轰烈烈,那么你可以把真相告诉她们。”
白小池轻声说道:“她们会知道于束死了,至于死在了冻原,或者哪里,对她们而言……应该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这么做的话……你杀掉了于束留给她们的希望。这缕希望,是他留给她们最珍贵的礼物。”
白袖默默攥拢双拳。
他没有想过。
推开这座院子,他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与自己预想的不一样……
这座院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于束的妈妈很快又重新出来,这次她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避讳躺在床上的“丈夫”。
她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问道:“两位……于束他,是不是出意外了?”
去北洲要塞驻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虽然写过信,也发过消息。
可于束离开之后,就从未回来过。
其实她早就开始担忧,早就开始怀疑。
可真正心心念念盼望之人……哪里敢想那么多。
这个时候,她只期望着一个答桉。
哪怕这个答桉……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愿意相信。
白小池将目光投向了白袖。
“没有的事情。”
白袖轻松笑了笑,柔声道:“阿束他托我告诉您,他在北洲过得很好……万勿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