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中浮出愠怒,萧乾却俯低身子,单手扼住墨九的下巴,趁她不备,冷不丁将一粒药丸塞入她檀口之中,见她瞪着眼睛不肯下咽,修长的指尖便戳中她口中……
“咕噜”墨九咽了下去。
墨妄拎着灯,面有怒色,“萧使君这是做甚?”
萧乾慢慢放开墨九的下巴,将手上不知何时掏出的青翠瓷瓶纳入怀里,姿势十分优雅,“毒药,免得一会她误入机关,想活活不成,想死死不了。”
墨九:“……萧六郎,你大爷!”
一般来说墨九脾气也好,轻易不会撒泼骂人,哪怕她整人的时候也大多是友好的,笑眯眯的,可这会儿实在气极,不管萧乾喂的什么药,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众人都缄默不语。萧乾却又将走南肩膀上扛着的包袱要来,将里面备好的吃食和水盏,还有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一起放入墨九坐立的石棺。
走南搔脑袋,“主上这是给九爷陪葬的?”
这几个货的脑子都不好,墨九懒怠与他们计较,可萧乾却未反驳,目光瞥向放在边上的厚重石棺盖,“盖棺,给本座活埋了。”
“哐当”一声,棺盖合上了。
幽暗的空间中,伸手不见五指。
换了正常人,单是恐惧便会吓得停止心跳。
可墨九却没有动,她摸了个苹果啃着,静静地等待,默默数着心跳声,就在她从“一”数到“十”,又从“十”数到“一”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咣咣”的巨大声音。
她吁口气,沉默片刻,继续啃苹果。
“主上!开了!”
“使君,快看呐!打开了!”
那一堵有婴儿哭声的石壁打开了——神奇的变化发生太快,带来的是众人情绪上的极度兴奋。众人都在吼声中转头看向那个洞开的石壁。
墨妄与墨灵儿两个却走向石棺。
然而,萧乾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像一阵疾风,他身上银甲如寒光闪过,人已逼近过来,沉声命令道:“打开!”
几名禁军兵士反应过来,合力抬起棺盖。
风灯幽冷的光线射丨入棺中,墨九总算可以看见光了。她面无表情地绷着脸,将憋了好久一口气长长吐出,慢悠悠爬出来,满不在乎地坐在棺沿上,扫向众人:“知道九爷的厉害了吧?你,你,还有你们,还不赶紧跪地叩拜,高呼三遍:九爷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
墨妄哭笑不得,“快下来。”
墨九却看向萧乾,浅浅一笑,“喂,不是要毒死我吗?怎么毒未发作……我说萧六郎,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坏心眼子这么多,怎么没有早早被雷劈死?”
萧乾黑沉着脸不答。
墨九半眯起眼,凑近看他,“敢情不是毒药呢?该不会是什么对身体有助益的药物吧?噫,萧六郎,我这两日发现你有些不对,特别怕我死。是不是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这个是她猜的,万一蛊虫是天生一对,完全有可能为另一只虫自杀嘛。可萧乾也不晓得是被说中了不爽,还是压根不稀罕搭理她,朝她深深一瞥,紧抿着嘴唇,调头就走。
墨九话还没讲完呢,冲他背影就喊,可萧乾并不回头,多一眼都不再看她。墨九奇怪地跳下石棺,问墨妄,“枢密使大人又怎么了?”
墨妄扶一把她的手臂,沉吟道:“他对你很好。”
墨九眨眨眼,妖娆浅笑,“那当然,我是他亲生祖宗嘛。”
她打趣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利惨叫。
墨九循声望去,只见洞开的石门处,有几名禁军兵士好奇心重跑过去观看,引出一排“嗖嗖”的利箭,走在前面的两名兵士胸口中箭,惨叫着倒下。
“祖宗的!”墨九头皮发麻,三步并两步跑过去,“你们怎么不听招呼的?”
一群禁军死两个,伤两个。
剩下的人吓出一身冷汗,都老实地看她。
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习惯了,对危险并无常人那般害怕,可于探墓却都是生手,看门开了就去瞅瞅,哪晓得会有这么多的危险?
墨九瞪眼,“猪队友。”
没有人再入石洞,都停在了外室。
幸好事先准备有“急救包”,薛昉与击西两个,迅速为受伤的兵士包扎,又让另外禁军兵士把死亡的两个队友背在身上,墨九方才探向石门。
“小心!”萧乾扼住她手腕。
“我没事。”墨九在地上摸了一块碎石捏在手上。
“哇哇……哇……”石洞里婴儿的哭声越来越大,还伴着“叮叮”的滴水声,像从岩洞的顶端滴入水面似的。
她挑高风灯,手猛地一扬。
“咚!”一声。
石头飞入洞穴内,未落在地上,像是掉入水中。
墨九凝着眉,又让人找了些石块,接连往几个不同的方向,试探性地投掷,却再也没有暗箭射丨出。根据石块的方向也基本可以确定,洞内的中间部位好像蓄了水。
她招手,“进去两个人。”
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她是不会逞英雄打头阵的。
萧乾一摆头,两名禁军兵士便拎了风灯进去,很快又回来了,“使君,无碍。”
众人松了一口气,往洞内鱼贯而入。
墨灵儿小心跟着墨九,拉紧她的袖子,“姐姐,灵儿怕。”
墨九白她一眼,“坎墓你都不怕,怕这个?”
灵儿嘟嘴道:“坎墓是申长老清理过的,什么都没有,我自然是不怕。这个巽墓,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墨九“嗯”一声,算着回答。
人类最深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对一切神秘的、不懂的、未知的东西,天生就含有畏惧之心。不仅墨灵儿怕,她自己其实也怕,可胆子比她稍稍大一些罢了。
一来她经历得多,进过的古墓也多,不仅因为家族原因,打小就有机会入墓玩耍,而且,大学四年研究生两年,长达六年的光阴她也研究过各个朝代,各种各样的墓葬类型,所以心里有底。
二来她穿越成一个这么窘的寡妇,背了个天寡之命的黑锅,嫁了个连正面都没瞧见的病痨夫君,就算一不小心枉死,她也不觉得多大回事,说不定还有机会再穿回去哩。
“哇……哇……”
火光接近,那婴儿的哭声更为凄惨。
墨九一行停住脚步,站在一汪池水跟前。
那个“哇哇”的哭声,便是从池水里发出来的,但正常情况下,水里不可能有婴儿存活。于是,这声音便越来越令人惊悚,人群紧张起来,墨灵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不放,更有甚者,墨九发现萧乾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另一侧。
她挑眉瞟他,“六郎也怕?”
萧乾手指按在剑柄上,不动声色。
墨九看他披风袂袂,面若朗月,眸若深井,一如既往的清冷高贵,不由奚落,“看不出来嘛,原来胆儿这般小。”
对于她的嘲弄,萧乾并不理会。而他清凉如水的面容上,也看不出丝毫惧怕,于是,他靠近她的动机,便有几分保护的意味。
不过墨九却不这么看。
她严肃地伸出一只胳膊肘,“喏,借你使使?壮胆。”
萧乾淡淡瞟她一眼,收回视线,似是不想理会她的胡闹,那尊贵的身子周围就似罩上了一层寒气,写满了生人勿近。
“使君,九爷,快看呐!”击西突地睁大双眼,指着池水尖着嗓子大喊,“水里有怪物!有怪物在动!”
其他人纷纷后退。
墨九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走近了池边。
风灯光线不足,可她还是隐隐看见,靠近池边的地方,就有几只黑黝黝的东西。头部扁平趴在池中,身形有些类似蜥蜴,却比蜥蜴大了数倍,尾部盘弯着,有明显的肤褶。
就是它们在“哇哇”哭泣。
她松一口气,反应过来,“不要怕,不是婴儿在哭,是大鲵。这东西的哭声酷似婴儿,在我们那里,被人称为‘娃娃鱼’。你们这儿叫什么?人鱼?孩儿鱼?”
这种鱼并不常见,但大多人听过的。
听完她的解释,众人都放下心来。
“哪来的怪物,原来只是人鱼。”
“击西的胆子这么小!”
“哈哈,娘们儿么。”
“滚,你娘们儿,你才娘们儿!”
一群人打趣起来,从进入墓室听见婴儿啼哭就悬起的心脏,到这一刻,基本都落下了,队伍里除了笑声,也有窃窃私语。
大家都在讨论,为什么墓室里会有人鱼。若是造墓之人喂养,那么在这个不见天光的墓室里,它们靠什么生存,吃什么东西。要知道,人鱼是食肉的……
“哇!不好。”这时,一名好奇前往看人鱼的禁军兵士手上风灯落地,像见着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双眸圆瞪着,死死盯着池水,“使君,死人,里面好多死人……好多死人的……骨头……”
室内有淡淡的秽气,可并无血腥味。
众人听了他的喊声,再近池边查探,纷纷缄默了。这池中确实有很多死人,不过人肉已经全被人鱼啃食,只剩下一块一块大小不一,部位不一的人骨,还有分不出颜色的破碎衣衫与杂物。
墨九终于知晓罗盘为何一直转针了。
“这些人都是枉死的。怪不得……不过,娃娃鱼一般只有饿了才叫。”她转头看向众人,分析道:“看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投喂过它们了……可这些死人,到底什么时候被丢在里面喂鱼的?”
“使君,属下去看看!”薛昉年纪不大,可比那些禁军兵士胆大。加上他艺高,又是萧乾的贴身侍卫,请了命就靠近池水。
很快,他用铁爪勾上来一个令牌。
“当”一声,令牌落在青石地上。
萧乾蹲下身,让人用风灯照着它。
令牌上面已有锈痕,可依旧可以判断出来。
“转运兵!是转运兵的令牌。”
第一个叫出声来的人,是薛昉。
接着,他又道:“使君,我记得谢丙生在任转运使的时候,发生过好几次转运兵送饷送物资的途中遇上匪人劫道或珒国人滋扰的事,尤其丁酉年那一次,一百多个转运兵不见踪影,当时官家震怒之下,还曾勒令调查,最后,这件事算在珒人的头上了……难道他们便是那时死亡的转运兵?”
“哇哇……哇哇……”
回答他的是水底的娃娃鱼。
在一个人骨堆积的池边,谈这样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美好,可发现了这么多人的遗骨与残骸,身为枢密使,萧乾又不可能不管。禁军兵士们虽然都不愿意从事这项工作,还是不得不从池水里寻找证物……
不多一会,又有好些个令牌与转运兵的遗物被禁军兵士收集上来,从而证实了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是失踪死亡的转运兵。
墨九默默看着,手心捏出了冷汗。
若这些人都是谢丙生手下的转运兵……那么,她初在赵集渡那天,发现罗盘转针,接着又看见辜二从花船下来,就未必是他偷腥找妇人快活去了,完全有可能为了与这件事相关的目的。
辜二是谢丙生的人,可在招信他帮过她,给她的印象也一直不错,她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结果。可如果真的与辜二有关……墨九想到在辜二船上吃过的酒菜,突然感受喉咙里有一股子犯腥。
“娘的,这些人怎会死在这里?”
“阴森森的……这鬼地方他们怎么进来的?”
“这人鱼叫的声音,真恶心!”
“老子汗毛都立起来了。”
众人还在议论,室内的风似乎更凉了。
萧乾突地重重一喝,“都闭嘴!听听。”
禁军与侍卫都安静下来,墨九竖起耳朵,也听见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声音,像从另外一个地方传来的,像无数兵士整齐的脚步声,像千军万马在踩踏石室,还有石壁上“叮叮”的滴水,混在一起,每一下都似敲在心脏,令人呼吸加快。
“有人进来了。”墨妄接了一句。
“砰!”的一声,他话音刚落,池水的另一边就传来了火光,一群黑衣蒙面的男子整齐地冲入石室,架上弓箭,指向了他们。
黑衣蒙面人的人群慢慢分开,从中走出一个大块头的蒙面男子。彼此相隔着不过十来丈的距离,虽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可以感觉到一股子浓浓的杀气。
“萧使君,得罪了。”
那人声音偏尖偏细,不像正常人发出来的,可萧乾却冷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淮西路刘都指挥使。”
刘贯财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会被萧乾直接认出。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将面上的黑纱一揭,索性不再尖着嗓子说话,“萧使君既然识得属下,也应当知晓我为何而来?”
萧乾道:“阿猫阿狗之龌龊事,本座不知。”
他们一行人从天女石进入巽墓的时候,虽然把谢忱“请”回去喝茶了,可这件事不可能瞒得了所有的人,谢忱能在南荣盘踞这么多年,便是当今皇帝都轻易动他不得,他自然有他的后盾。身边淮西路都指挥使的刘贯财,按理应当听命于枢密院,受萧乾调派,可他本人,却是谢忱的门生,也是他的心腹。
薛昉低问:“姓刘的何时会开古墓机关了,怎会从那面钻进来?”
墨九低哼,淡淡道:“盗洞。”
如此看来,曾四的死,巽墓的被盗、包括里面大量转运兵的尸体,都与谢忱逃不脱干系了,可曾四到底是怎样拿到巽墓的仕女玉雕的,为什么拿了却自己不懂,跑到食古斋去贩卖?若谢忱便是盗巽墓之人,他的目的是为了财宝,还是为了仕女玉雕,或者为了旁事?
更令墨九好奇的是破坏巽墓机关的人,是否与谢忱是一伙?
墨九脑子千头万绪间,两派人马已隔池对峙。
萧乾这边统共就二十来人,可刘贯财显然早有准备,洞边的盗洞口密密麻麻的脑袋,挤了个满满当当,外面或许还会有人。
显然他们是不准备让萧乾活着离开此处了。
沉吟片刻,萧乾却地一笑,像从凝固的坚冰中破开了一条口子,又似千树万树梨花瞬间绽放,那笑声里的他,不仅不怕,却有几分闲适,“刘都指挥使可知犯上作乱,该当何罪?”
刘贯财沉声道:“萧使君不必为属下操心了。此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萧乾仍旧带笑,“何时属蛤蟆的?好大口气。”
刘贯财性子阴狠暴力,闻言觉得自家被侮辱,顿时大怒,“萧使君武贯天下,属下佩服,可难不成你没有听过一句话?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噗”一声,墨九忍不住笑了声来。
“九爷活了几十岁,还从未见过自比狗的。”
她感慨的笑着,蹲身摸了摸旺财的脑袋,柔声细语地道:“财哥啊,有人不仅盗用了你的名字,还想与你抢着做狗,不如,咱就把名头让他好了?”
旺财配合地“汪汪”两声,那边刘贯财自觉失信,已气得涨红了脸,“萧乾,出征打仗老子不如你,可这偷鸡摸狗的事,你未必干得过我。实话告诉你吧,外面都是我的人,纵使你英雄一世,今日也走不出这阎王殿了?”
“阎王殿?刘贯财,你难道未曾听过本座的名号,判官六,判的可不止病人的命。”萧乾抬袖抚额,一笑间,竟是风华绝代,“本座猜猜你有多少人?五百,一千,还是一万?”
刘贯财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你管老子!兄弟们,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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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觉不爱,万更哩,你们爱不爱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