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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九双手趴在墙上,把半个身子吊下墙来,注视着辜二,认真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更加不友谊的问题要问你,你会不会告诉我?”
辜二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那左眉下的疤痕便露出一抹狰狞的无辜来。看得墨九眸子一缩,突然觉得他单名一个仇,也并非没有道理的。换她美美的脸上被人砍了一道疤,活生生毁了容,她也改名叫墨仇……
念及此,她收回神思,小声问:“辜二,你跟谢丙生那么久,晓不晓得转运兵失踪的案子?当然,案子本身我不关心……我只想问你,那赵集渡墓里的机关是谁拆除的?谢家有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对机关术很是在行,你可知是谁?”
辜二平静的听她说,脸色没有半分变化。
等她问完,他才道:“我若知晓,就不会在这里看你翻墙了。”
墨九疑惑,“啥意思?”
辜二叹道:“如今转运兵一案,乃是朝廷大案,莫说萧使君亲自督理这案子,便是官家也很重视,刑狱司上上下下都在为此事忙活。我若知道个中内情,这会该在临安吃牢饭了。”
见墨九静静盯着他不吭声,辜二眼皮垂了垂,又道:“发生那个案子的时候,我被谢丙生调离招信,去办别的差事了。他是防着我的。”
这么一说,墨九就明白了,他不在场。
“你还真是可怜的,人人都防着你,这次谢忱在赵集渡做事,不也防着你呐?好吧,你没白姓一回辜,果然无辜。”
墨九猜度着跳下围墙自去了。
可她心里的疑惑,却未减轻。
辜二若真是一个事外人,当初就正好出现在赵集渡的花船上?这次送她去赵集渡,他也只是赶巧?甚至这会在院子里碰着她,也是凑了巧?
墨九很快回了南山院。
这会儿温家人在外面闹腾,府里都在说这个事,南山院这边因为萧大郎要养病、好清净,所以向来没有什么人过来,她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蓝姑姑与玫儿见到她,惊喜不已。玫儿冲上来给她一个狠狠的拥抱,开心不已。蓝姑姑却一边拭眼泪一边骂她,“总算晓得回来了,你这一走,害我和玫儿担心死了……”
“担心被人发现吧?”墨九笑眯眯的。
“你也晓得啊!”蓝姑姑破涕为笑,张罗着给她备水沐浴换衣服。
墨九没有抗拒,只道:“走了这样久,我都好想念姑姑了。姑姑去给我做一碗你拿手的小刀面吧,等我沐浴完出来刚好吃上……”
这叫想念姑姑了?蓝姑姑哭笑不得,把沐浴的事交给玫儿,自个去南山院的小灶房和面。
墨九坐在浴桶里,估算着时间,想那老夫人何时会让人带她出去见温家族人,再与他们宅斗一番。可等来等去,小刀面都吃下肚子半碗了,也没有动静。
这就奇怪了。
温家人来闹她,分明欺负她娘家没人,怎么突然又收了手?
墨九擦了擦嘴巴,吩咐蓝姑姑,“去前面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
蓝姑姑皱眉,“既然不关咱的事,那就不要问了。”
墨九瞪她,“怎会不关咱的事?你都没听那些人说的话,又推人下水又捅人卧床又害人性命的,我这杀人夺命的恶毒头衔,能由着人戴上嘛。”
这姑娘向来没心没肺,可不代表她肯吃亏,蓝姑姑不想理会这件事,是因为他们在萧家没有根基,也没有地位,这种事不在于谁对谁不对,只在于谁的势大谁的势小,没有人会帮她们的。既然人家不找上门来,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墨九坚持,她也是无法。
前院很热闹,温家人都被请入了萧府客堂吃饭,大鱼大肉地款待着。客堂里没有半分吵闹,推杯换盏间,酒肉正酣,哪里还像有过节的样子?
蓝姑姑奇怪,把一个相熟的灶房婆子拉到角落里,小声问:“这二少夫人家里,怎么……又不闹了?”
那婆子斜眼一瞥,哼一声,“闹什么闹,和萧家闹得起来嘛?老夫人多厉害,只一句就噎死他们了,温氏入府三年无所出,若论起真来,把她休出萧府都够格了。老夫人这般一唬,六郎又给了他家一点银子,什么事都没有了。”
蓝姑姑一惊:“萧使君给的银子?”
那婆子是府里的老人,点点头,满脸不屑,“那温家人时不时会找个由头来闹,不都是为了银子。也就六郎这般好心性,一次一次惯着他们。”
蓝姑姑“哦”一声,笑眯眯道:“他们的事我不关心,就只关心大少夫人。大娘可晓得,他们怎会说是大少夫人捅伤的二少夫人?”
那婆子撇撇嘴,笑道:“那我可就不晓得了。反正这回温家是赚足了。”说到此,看蓝姑姑不解,她指了指客堂背光处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对蓝姑姑咬耳朵。
“这温家人可会打如意算盘,晓得萧家要迁临安了,愣说二少夫人受伤养病,也没个可心人伺候。这不,硬是把自家小女儿塞入府,明着伺候姐姐,依我看……”
蓝姑姑目光一闪,那婆子又笑道:“谁不晓得二郎是个什么性子的人?这俏生生的姑娘往二少夫人房里一放,哪个能干干净净出来?这姐夫与小姨,倒也是天生一对。到时候再生个儿子,温家在萧家的地位也就稳固了,来拿钱也就更好伸手了。”说到末了,这婆子已满带恶意的笑了起来。
听了一肚子八卦回去,蓝姑姑长吁短叹,“这温家人,还真不是东西。毁了大女儿,还要毁了小女儿。”
“管他们是不是东西,你可有打听到正经事儿?”墨九白她。
“这不是正经的?”蓝姑姑问。
“我是想知道,萧家人有没有和温静姝家里说明白,我其实并没有捅伤温静姝?”
“……”蓝姑姑垂下头,“忘了问。”
墨九又开始了锦衣玉食的大少夫人生活,南山院的衣食不短,也没人管她活成个什么样子,她吃了睡,睡了吃,很是自在。尤其看蓝姑姑与玫儿兴冲冲地打点行装,心里也有点小激动。
老夫人已经下了话,让大家收拾行李。
等中秋一过,便要举家迁往临安了。
各家各院的,都在开始准备。
玫儿欢天喜地,对临安都城充满了向往。蓝姑姑也很高兴,他的大儿子沈加载和小女儿沈心悦都在临安谋事,过了有三两个年头了,平常路途遥远很难见着一次,这次过去,她就盼着一家团聚。
不过说到“一家团聚”时,她想到在盱眙的沈来福,仍是忍不住叹息,“不晓得那死鬼,有没有把娘子伺候好。”
墨九歪头看她,“想男人了?”
蓝姑姑脸倏地涨红,“呸,小坏蹄子,胡说八道什么?我只是想娘子了。”
墨九笑话他,“想男人又不丢人,你脸红什么?”
蓝姑姑狡辩:“……哪个脸红了?”
墨九轻咳一声,“到底是亲生的男人,你说不想我还不信呢,也不晓得你别扭什么?这都离开多久了,你跟着我颠沛流离不说,与来福叔的夫妻生活也没机会……”
看蓝姑姑的脸愈发涨红,墨九好笑道:“好了,好了,别动不动就害臊,娃都生两个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装什么嫩?你放心,等我们在临安安顿下来,我来想法子,给你们置一处大宅子,把我娘和来福叔一起接来。可好?”
蓝姑姑惊喜的瞪大眼,久久没有声音。
墨九严肃脸,“还不快谢主隆恩。”
蓝姑姑先头确实惊喜坏了,可转念一想,这姑娘一无钱二无势,便是萧氏大少夫人,也不过只一个身份,深宅妇人有什么办法置宅子,把他们接来养活?
于是,她的脸又蔫了下来。
“姑娘别逗我了,能见着小子和闺女,我就开心了……至于他爹,得为娘子的病张罗,就不要麻烦了。”
“不信我?”墨九摇头,“那你继续守活寡吧。”
一家人团聚是蓝姑姑的想法,墨九其实也想。来了这个世道这么久,她没有亲人,没有寄托,其实骨子里也很寂寞。
那个躺在病床上如今也不知怎样了的娘,因了一个“娘”字,在墨九看来,多少与她是有些关系的。若能把她接去临安,再想法子让萧六郎给她瞧瞧病,她或许不会走上她们家祖上女人的老路,如此,也给她自己多一个机会……
她永远都记得,她娘的怪病,遗传的怪病——个个生得花容月貌,但不到二十四岁就白发鸡皮,形如老妪。
摸摸镜子里花儿似的俏脸,墨九无法想象,有一天她也会像她娘一样,年纪轻轻就形如白发老妪,如果那样活着,她宁愿死了算了……这么一想,她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为了自己,先治她娘。
当天晚上,墨灵儿没有来。
墨九想着筒儿糕和鸭脖子入眠,有些担心她。
难道萧六郎说不服老夫人,老夫人不允许她入府陪伴?
——
第三日就是中秋。
这样的节日,萧家这样的望族世家自然热闹得很。如今又牵扯上一个就要举家搬迁了,府里上下更是闹成一锅粥,远近的亲戚都趁着这个时候过来团聚,盼着有朝一日去了临安,也好有个投靠的地儿。
南山院里一如既往的冷清。
玫儿一大早过去领府里发放的饼子和喜钱,回来时兴冲冲,满脸都是笑。
她说,今日中秋节,老夫人下了话,允许大少夫人去前院一同就餐,而且,她的禁足也解除了,可以随便走出南山院了。
看她那个兴奋劲儿,墨九鄙视地一瞪,“就这点出息?”
玫儿小声道:“萧使君也会在哩。”
墨九斜眼一瞥,“他在又如何?小丫头才不过十二岁,就思春啦。”
这货说话直接,玫儿当即羞红了脸,末了又委屈地吸鼻子,“姑娘难道不想见萧使君嘛?玫儿是替姑娘高兴的,若不是姑娘巴巴地盼着,玫儿才不管哩。”
墨九冷着脸,“我啥时候巴巴盼着见他了?”
玫儿扁着嘴巴,无辜的瞄她,“姑娘这两日常去竹楼,不就为了见使君么?”
墨九差点被这丫头噎死,恨恨捶桌,“我有吗?我哪里有?我根本就没有。”
从回到萧府,她就没有见过萧六郎。
她的生活与以前一样,一成不变,每天都会打扮得花朵儿似的在南山院幽禁,也像以前一般,时不时去竹楼骚扰一下萧大郎。只不过这两日萧六郎有在南山院为萧大郎看病,她去得……好像是勤快了一些?
不过,不也一次都没有见到嘛。
她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是不是因为萧六郎才会去的,可这种事要她承认,比杀了她还难。她严肃脸告诉玫儿,不要再提这个杀千刀的名字,她那一副恨不得揍死萧六郎的样子,比杀父仇人还要厌恶。
玫儿年纪小,辨识不出真假,也就信了。
“玫儿再也不敢了,姑娘不要生玫儿的气。”
“哼,饶了你这次。”
墨九唬得住玫儿,却唬不住经过事的蓝姑姑。
不过,蓝姑姑并没有当着玫儿问她,让她下不来台。
只待玫儿睡下,她伺候墨九沐浴完,换上轻便的寝衣,为她放好帐子,这才静静坐着她床边不走。
墨九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晓得这货又怎么了?那纠结的模样儿,就给她妈似的,要审她又怕伤害她,看得她无语。
“有什么就说。”
“姑娘,你与萧使君是不是有什么事?”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墨九看蓝姑姑笃定的样子,突地不知道怎么反驳。这两日她其实很少想到萧六郎,也许是刻意回避去想,但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在水里带着她逃命的身影,那个把唯一的烙饼留给她吃的男人,还是会出现在脑海里……
在那个凶险的天地间,他们是彼此的唯一,是逃生的伙伴,可离开了那里,他们便像陌生人,见一面都难。
这样的角色转变是让她很不适应,可她不认为自己真的就爱上了萧六郎。
人在特定的环境,对一个男人产生的依赖,加上还有蛊虫作祟,这根本就与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她之所以对萧六郎有一肚子的怨气,与其说是因为他对她的冷漠,不如说是她被横空出世的蛊虫控制了情绪所产生的怨念。
“我说你怎么突然变得像个小怨妇……原来真有什么事发生了。”蓝姑姑自言自语道,目光却亮得惊人,“不过,姑娘你告诉姑姑,萧使君对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可有向你承诺过什么?”
“你以为有什么?”墨九对她无语。
“萧使君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虽说你是他大嫂……”蓝姑姑压着嗓子,一副维护自己人的心态,“可大郎这般,肯定得误了姑娘一辈子。萧使君若是有意,他是个有法子的人,一定可以把姑娘要过去……”
“要你个头啊。”墨九拿枕头砸她,“你当我是谁的货物不成?还有,哪来的什么小怨妇?你少拿你那些迂腐的观念来套在我头上。也莫问他要不要我,你该问一问,我瞧不瞧得上他?”
“你真不在意他?”蓝姑姑目光带笑。
“不在意。”墨九很严肃。
“真的不想他?”蓝姑姑还在观察她。
“想……”墨九软着嗓子,“揍他。”
看她目光不变,蓝姑姑满腔幻想化为了叹息,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她正要起身,外间的院门口,就传来一阵叩门声。
“姑姑,大少夫人睡下没有?”
蓝姑姑听见是薛昉的声音,目光一亮,赶紧擦了擦手,抚平鬓角的乱发,急匆匆出去开了门,“薛小郎有事?”
薛昉奇怪她过度热情的反应,摸了摸头,轻声道:“使君差我请大少夫人去一趟乾元小筑……”
“不去!”墨九披着衣服出来,肩膀斜斜倚在门口,目光清凉一片。南山院的夜一片静谧,中秋将至,皓月当空,她慵懒又严肃的样子,艳媚、端丽。
薛昉垂下头,不敢看她的眼。
她似笑非笑,声音却暗含冷漠:“大晚上的,这小叔子请大嫂去屋里,传出去了,多不好听。蓝姑姑,关门。”
“大少夫人……”薛昉看着这样的墨九,觉得有些陌生。在赵集渡时,意气风发的九爷,与他们打成一片,多么熟悉多么接近。
这不过短短两天,怎就这样了?
想想他家阴气沉沉的使君,他忍不住又叹息一声,拱手弯腰道:“大少夫人说笑了,使君确实有正事,还有旁人在哩,不会有人闲话的。”
墨九拉了拉肩膀上的衣服,笑着款款走过去,盯了薛昉一眼,突地拉开蓝姑姑,把薛昉往门外一推,一句话也没有说,“砰”一声,重重关上了院门。
“睡觉。”
------题外话------
这九爷的脾气真的是太好了,有没有……
话说,六郎大半夜找九儿去,是要做什么呢?
这九儿不去,六郎又该怎么破?
且看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