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扯,看把墨妄说得愣住了,又松开唇角,淡淡一笑:“师兄放心吧,再辛苦也只剩这一晚上了,累不着我。反倒是你,一路披风斩雪的过来,还好吗?”
墨妄朗声一笑:“我大男人,自是不惧。”
“那就好!”墨九懒洋洋地靠回车壁,捋了捋垂落耳畔的一缕头发,手指轻轻撑住额头,半边姿容犹显媚艳:“今儿这条通往南荣大营的路,肯定不会平顺的了,师兄吩咐大家吃饱点儿,打起精神头儿来准备迎战。”
也许是上天眷顾,每一次她的直视都很准,基本猜测的判断也很少失误过。
墨妄与她对视片刻,眉梢一扬。
“晓得了。”
一支带着武器装备的辎重队伍,想要完全避开敌人探子的耳目,那几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儿。可墨九一路上高调走过来都没有遇到“劫匪”,这让原本有些紧张的墨家弟子,都有些松懈了,正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经了墨九的提醒,墨妄看这情形,也不免后怕。
轻轻拍了拍手,等众人看过来,墨妄大声道:“兄弟们,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待把东西送到地方,咱们的差交了,也就妥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想怎么吃就怎么吃!但今儿晚上,还得辛苦大家!”
话虽然说得客气,但墨妄一双眸子在风雪下,却闪烁着一抹锐利的光芒。被他这么一刺,想到马车里的钜子,弟子们调侃的声音停下了,轻松的面容也敛住了。
整肃衣裳,众人异口同声。
“弟子领命!”
墨妄满意地点头,“好,大家先吃饭吧!”
靠在路边的短暂休憩,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很快,车队再次启程了。似是感觉到了空气里的紧张,旺财趴在墨九的脚边,神眼神炯炯有神。就连玫儿也握紧了拳头,一瞬不瞬地盯着马车门。
墨九淡笑:“玫儿害怕?”
玫儿回头,严肃道,“有些怕,可我一定会保护姑娘的。”
墨九微微抿唇,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好吧,你保护我!赶了几天路,我困得眼儿都睁不开了,先睡一会儿啊,等快到地儿了,你再叫醒我。”
玫儿一怔,弱弱地“哦”一声。
可墨九说睡就睡,真的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那香甜的样子,似乎半点儿都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车队缓缓前行,雪花扑漱漱落在马车篷顶,外间偶尔有一阵“嘚嘚”的马蹄声擦路而过,玫儿与脚边的旺财一样,虎视眈眈地观察着,心里啾啾不已,只墨九依旧在呼呼大睡,一会儿换一个姿势,娇俏的面孔上,除了舒适与放松,丝毫都没有紧张感。
这让玫儿有些无奈。
她家姑娘到底是有心,还是没心啊?
正寻思,从道上路过的马蹄声突地增多了。
哪怕玫儿是一个外行,也发生了不对!
“前方何人挡道!?”
墨妄的声音被风雪送来,格外冷厉。
“左执事,久违了!”
官道中间,一群人黑压压的阻拦了前行的道路。中间一个黑衣人骑马上前走了两步,高高扬了扬手。
他风雪帽下的面孔,看不分明,但显然是劫道那一伙人的头儿,手臂一场,官道的两侧便钻出来无数执刀的黑衣人,将车队围在中间。
“左执事放心,我们与墨家无怨无仇,不想害你等性命。留下东西,你们便可走人!”
黑衣人说得很有江湖道义,可墨妄却笑了。
“那我们不得感谢你?”
“不必谢!”来人缓缓拉开马刀,指着墨妄,沉了冰冷的声音:“但若是左执事不识事务,也怪不得兄弟们手下不留情面了——”
“外面在吵什么?”墨九似被喧闹吵醒睁了睁眼睛,看着玫儿问:“到地方了?”
“没呢!”姑娘惊喜,“姑娘,果然有人来劫掠了……”
“哦。”墨九打个呵欠,依乎只听见了前面两个字,不等玫儿说完,她双眸微微一闭,好似又沉入睡梦之中。
玫儿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姑娘……唉!”
除了汴京城,整个汴京地界已被南荣与北勐占领,这个地方便是萧乾的占区。这些黑衣人虽来势汹汹,显然也不是为了专程与墨妄打嘴仗的。两句话不对,彼此都知道今日除了真刀真枪地干,不能善了。
“上!”
冷风掠过,刀兵的铿然声,尖锐刺耳。
飞雪里,一群人混战在一起,墨妄手执血玉箫护在墨九的马车边上,一双幽暗的眸子如暗夜之狼,冷冷地扫视着前方的黑衣人,将箫中之剑舞得风雨不透。
密密麻麻的雪花,从空中舞过,有些迷眼。
来的一伙人数量不少,从身手上来看,不像寻常的匪徒。数百人一个个训练有素,队伍张弛有度,攻防互守,竟与墨家这一批精锐弟子不分伯仲。
墨妄冷哼一声,“果然非一般劫匪!”
这时,几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绕过前方的墨妄,从马车的后方摸了过来。他们很小心,目标也很明确:马车上的墨九。
“嗷——汪!”旺财第一个发现,矫健的身子从帘子处扑了过去。
它是神犬,智商感人……可终究也是一只狗。
一个纵步,黑衣人马刀高高挥出,从旺财的腹部掠了过去,若非旺财翻滚得快,只怕这一下得把它连肠带肚地滑出来不可。
“汪……汪汪!”
旺财滚了两滚,又冲上来咬人。
一个黑衣人低啐一口,劈刀吓开旺财,极快地扑向马车,在旺财疯狂的狗吠声里,马刀劈入帘子,那一道干脆利索的动作,一看便是杀着。
他想至墨九于死地。
“汪!”
旺财还在疯吠。
“啊!姑娘小心。”
玫儿看见刀的寒芒,想了没想便扑了上去,挡在了墨九的前面,可她刚瑟瑟发抖地抱住脑袋,闭上眼睛,耳朵便响过“砰”的一声。
“好大的胆子,敢欺负姑奶奶的狗?”墨九手上拿着一把短柄火铳,平举着面对来人,怒目而视,“说,做错了没有?”
“铛”一声,黑衣人双目圆瞪,刀身落地。
雪夜的弱光中,只见他的额头上有一个血窟窿,“咕咕”往外冒着热乎乎的鲜血,一双眼睛好像也被霰弹扫中,浑浊的大瞪着,不可思议地盯着墨九的方向,身子慢慢倒了下去。
“呀?认错也不必行大礼吧?”
墨九先前没有看得太清,等徐徐收回火铳,这才发现那个黑衣人变成了一具尸体,就倒在她的马车外面。
“额,这就死了?”
她拨开玫儿发颤的身子,保持着握火铳的姿势,慢腾腾下了马车,站在墨妄的身侧,看着那个倒在雪地上,为雪上染上了小红花的黑衣人,觉得那几种颜色……实在太诡异了。
“阿弥陀佛,别怪我!不是你们想见识一下新型武器吗?姑奶奶就给你们瞧瞧厉害了!”
墨九冷哼声未完,后方又一个黑衣汉子冲了过来。她二话不说,火铳激射出去。
“砰!”
又一道枪声,黑衣人再次倒了一个。
这回把墨九自己都吓住了。
她抬起火铳瞅了瞅,奇怪地低喃:“不会吧?就算火铳的准心不错,我的枪法也不应该这么好啊?”
“娘的,吓死老子了!”那个倒地的黑衣人,发现自己身体无恙,抹了抹额头,慢悠悠站了起来,再次走向墨九。
“这回不吓你了——”墨九怔了怔,再一次举起火铳。一道短促的枪响,黑衣人胸口中枪,痛呼一声,倒了下去。
“……兄弟们,这玩意真的邪乎,能杀人!”
他留下了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声呐喊与遗言,身子挣扎了几次,终究在众人震惊的目光,慢慢地没了知觉。
人最深切的恐惧,都来源于未知的事务。那一伙黑衣人紧张地看看墨九,又看看被火器击中的两具同伙尸体,不免有些胆怯了。
“如此神器!怎生对付?”
“……老子从未见过如此邪乎的东西!”
黑衣人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股窃窃声。然而,墨九这支队伍里,当然不止她手上一支火铳。那些墨家弟子不用,一来是习惯了真刀真枪的拼杀,二来有些舍不得用那样的好东西。如今看火铳一现,把劫匪们吓得,一个个都笑了起来。
“墨爷们的东西也敢枪?畜生们还不报上名来?”
“小心他们开跑!兄弟们拦住他们!”
“直接开宰吧!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风雪浓重的夜色里,响过一片肃杀声。
墨九有火器在手,勇气倍增,也不管前方的持刀劫匪有多么凶悍,她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地站在墨妄的身边,“师兄,看来咱们还得多给萧六郎带点儿礼物了!”
墨妄问:“钜子是说?”
墨九唇角一勾:“抓几个活口。”
闻言,领头的黑衣人身子一僵,望向飞雪下衣袂飘飘的墨九,突地暴喝一声。
“杀!”
一个杀字他喊得热血激昂,有着令人心脏乱跳的力量。一群黑衣人似乎得了某种命令,虽然依旧畏惧,却一改先前想要逃命的状态,调过头来,与墨家弟子厮杀在一起。
刀剑碰撞,铿铿有声,墨九脚步移了移,看着渐渐被墨家弟子占了上风,围在中间的黑衣人,双目浅眯着,那美艳的样子,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这些傻子,怎么就不肯束手就擒哩?”
“嗯。”墨妄道:“他们是死士!”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个杀字——”墨妄眉头皱了皱,“便是告诉死士,不管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杀,都是死。前进还有生的希望……后退,只能死。”
“我说了要活口,他们也不怕被掳?”
“你问不出什么的。”墨妄很肯定。
对于时人的气节与骨气,墨九深有体会,可她还真不相信世上有撬不出来的话。再说了,只要逮到人,总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其实,她对于谁来劫武器不感兴趣。
因为想要这批武器的人,太多了。
可上来就对她痛下杀手的人,她真的好奇。
无边无限的雪地上,厮杀声不断,冷风骤起,将一片片雪沫子拂过来,墨九冷冷地打量着四周,发现黑衣人越来越多,显然非常规劫匪可比。
“他娘的,这哪里是匪,分明是兵呐?”
她瞧了一阵,低喝一声,发现黑衣人的呐喊声里,又有另外一批数量更多的黑衣人,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那些死士得到了支援,斗志更高,不再那样惧怕墨家弟子,一个个凶悍地围向车队,目光里带着嗜血一般的疯狂,而眼珠子却不时扫向稻草覆盖的辎重车——里面穿的都是武器。
墨九手上的武器他们确实见识到了。
若是他们也有这样的武器,又当如何?
以命博命的人,对武器有着天然疯热的崇拜之心,很显然这些人的占有欲已如烈火熊熊燃烧而起,人人疯狂地杀将过来,一浪接一浪,就想杀人抢东西。
“砰!”
“砰!”
墨家弟子使上了火铳。
可这样近距离的厮杀,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火铳这个东西,还不如大砍刀来得方便。
“杀啊!”
双方都有训练有素的人,近身肉搏时拼的除了武力,还在于人数——很显然,有了支援之后,黑衣团伙在人数上占了上风,很快就把墨家弟子围成了一锅人肉馅饼,只等着都剁碎了,饱餐一顿。
“左执事,保护钜子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