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太纯洁了。
他的样子也太纯洁了!
纯洁得众人几乎就要相信他——如果他没有趴在墨九身上的话。
“这风,确实太邪乎!”
墨妄咳嗽一声,做着永远的解围童子。
“还不快把掌柜的和钜子扶起来?”
在弟子们手忙脚乱的帮扶中,墨九终于脱离了魔爪,得到了解放。
看见萧长嗣一直正经着的脸还有虚弱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死的样子,她真的恨透了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王八蛋。
可他的解释,无疑给了她一个好台阶。
她总不能再去骂他,说是他轻薄了她,自己亲手把梯子拆了,招人笑话吧?
不得不忍下这一口恶气,墨九含糊地应和着众人对铁棺的询问,再次拿着风灯观察被妖风肆虐之后的墓室。
她惊奇地发现,铁棺再次挪位了。
如今居然高高地上升到了她的头顶一米左右的位置。
四根铁柱,分别支撑在铁棺的四角,像一口船鼎,也像后世的升降台。而铁棺的下方,先前出现的那一条缝隙没有了,只剩下一片平整的石面。
“噫!怎么回事儿?那缝儿呢?”
听见有人问起,击西也好奇地伸头看了一眼。
“大概也是被妖风……刮跑了吧?”
这个回答太调皮了!
墨九眯了眯眼,没好意思说话,只蹲下身,戴上一双“防毒手套”,在众人瞪大的双眼中,慢慢摸向铁棺的底部,以及石台面。
火光,忽闪忽闪。
她的视线,也在火光中烁烁。
众人眼睛都舍不得眨,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可很快,墨九的视线也凝滞了——
她不敢相信地慢慢抬起头,下意识望了一眼萧长嗣,又不死心地再次换个方向,继续摸……
“小九,怎么了?”
问话的人是乔占平。
他显然也看见了墨九的焦灼,“机关不见了吗?”
墨九没有马上回答他,再三确认之后,终于失望地慢慢起身,脱下手套愤愤然丢在地上,声音带了一丝浓浓的不悦。
“机关明明已经开启,怎么会突然刮风?……这一刮,连机关也刮跑了!”
后面这一句明显为刚才把萧长嗣刮跑了在“解释”,乔占平听出来了,唇角微微一掀。
“船棺的机关触口在底部,我们原本就只差一步了——看来,是老祖宗不想让我们轻松拿到仕女玉雕,又多设了一重障碍。”
是啊!
一入墓室,墨九看见船棺时心里大概还是有数的。墨家古籍上曾有记载,这种棺材,一般会把机关设在棺材的底部。而且,在他们挪棺之后的发现,也确实证明她的想法是正确的。
可……刮风什么鬼?
从来没有在墓室遇见过刮大风,墨九有一种见鬼的感觉。乔占平似乎也不肯相信,与她先前一样,也对铁棺和石台研究了片刻。
结果一样,他也失望了。
“……棋差一步了!”
墨九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在脑子里搜索记忆。
可墓室就只有这么大,不论他们怎么找,都再也寻不到半点异常。
如果这个墓不是八卦墓,她几乎都要以为棺材原本就没有机关,不可能再打开了——毕竟人一下葬,棺材一合,就没有人想过有朝一日还要翻开盖儿来瞅瞅。
可八卦墓本来就是墨家祖先留下的考题,必然是可以打算的——要不然,又怎么拿到仕女玉雕?
对着这一口无法切割的铁棺,墨九突然觉得有点冷,有点烦。
“王八蛋!”她不知道在骂谁——
“钜子。”墨妄含笑上前,“我们入墓已有三个时辰,若不然,先回去休整一下,再想办法?”
他是最见不得墨九为难的人,任何时候,他总会很快发现墨九的情绪,并且用最快的时间尽可能地为她分忧。
墨九感激地回头,勉强定了定心神。
“也好!”
开幕不顺,事到临头又出了岔子,众人一改先前雄心勃勃的精神头儿,个个都有些颓废。
待鱼贯走出墓道时,天儿已经亮了。
与墓室伸手不见五指的光线相比,外面的景色让他们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舒爽……
吁!
众人长长松口气,很快放下了包袱。
毕竟能活着上来,已是幸事。
墨九没有看任何人,理了理衣领口,一个字都没有说,就迈步从千连洞出去了。那一张凝重的面孔,让她的样子看上去比往常更为严肃。
弟子们见状,互相交换一个眼神儿,三三两两打着哈哈去吃早饭,谁也不敢去招惹这个时候的墨九。
钜子就是钜子。
玩笑时和她说什么都可以。
可一旦真惹得她生气发火,后果可不美妙。
人群中,萧长嗣的轮椅久久未动。
他看着墨九远去的背影,毡帽下的面孔,几乎没有情绪,也再没有在墓室里的幽默与玩笑,顿了一下,只吩咐击西。
“一碗白米粥,不加糖。”
“额!”击西漂亮的脸蛋儿上,满是愧意,“是……掌柜的,昨儿是放错了调料。”
“盐也不要。”
“那凉茶呢?”闯北比击西懂事儿,也瞄一眼墨九离去的方向,“要不要给钜子做一壶拿去?”
轮椅缓缓推动,萧长嗣却没有回答。
好一会儿,在清幽的晨风中,才传来他轻轻的“嗯”声。
众人的早饭都是在膳食厅吃的,墨九却没有去——她好久没有去瞧织娘了,今儿也不晓得哪股神经抽了,回房换了一身衣服,她连澡都没有洗,就钻入了织娘居住的“织苑”。
还未入织娘的门儿,里面就传来小孩儿“咿咿呀呀”的童稚声音。
这是宋骜与彭欣的儿子——小虫儿。
小虫儿还没有大名,那一场与珒国的战争后,他也没有来得及见他的亲爹,宋骜就失踪了。
自打彭欣北上阴山“寻夫”之后,这小子就被寄养在了织娘的织苑里。织娘终日闲着,把孩子放在这里,对她来说多了一个寄托,也能打发一下山上无聊的时间。而且,彭欣放心,墨九也就更放心。
“小虫儿,干娘来了。”
撩了帘子进去,墨九换上一副笑脸。
小虫儿看到她,肉嘟嘟的小脸儿转过来,咧着小嘴巴笑,一串口涎顺着嘴角就滴了下来。
“瞧你,羞死了!还流口水——”墨九笑着,伸手就去戳小虫儿红扑扑的小嘴巴。
可她的手指还没有落到小家伙的身上,就被织娘拍了一下,还挨了一记冷眼。
“洗手了没有?!”
墨九尴尬地收回手,从她娘略带责怪的目光中,有些后悔自己的失态。
也不晓得是八卦墓的失利让她心烦了,还是萧长嗣的出现……或者说墓室里莫名其妙的吻和接触,触动了她的心弦。从头到尾,她的情绪都是浮动的,处于一种极端焦灼的状态。
很想开墓,速度地开墓,速度地找齐八卦墓,速度地打开祭天台,速度地拿到千字引,好像只有这样快速地解开了那些秘密,她的人生,才能完整,而她也可以……向萧六郎交代什么。
“吃了吗?”织娘在问她。
墨九哦一声,回过神儿来,摇了摇头,又随口问:“娘,你们吃过了?”
“嗯。”织娘目光微微一闪,今儿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太友好,“我们早早就吃过了。你坐一会儿,我让蓝姑姑去厨房给你热一热,你将就吃一口。”
时人重孝道,墨九也重。若说她是兴隆山上的“土皇帝”,那么织娘就是兴隆山的“土太后”。不仅蓝姑姑和沈来福两口子形影不离地照顾着她,织苑的吃穿用度,也一应都是兴隆山上最好的。
“好啊,我也想吃蓝姑姑做的饭了。”墨九嘿嘿笑着,搓了搓手,心里痒痒——她想去摸小虫儿,可看织娘脸色不好,又不敢去碰,只试探着问:“娘,是不是我这些日子没来瞧你,你生我气来着?”
她对织娘堪比亲娘,可毕竟不是亲娘,相处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感觉,而且自从萧乾“去”后,墨九大多数时候喜欢一个人独处,不想受别人同情或者其他复杂的怜悯,于是,连带织娘这里,也就来得更少了……
淡淡瞥她一眼,织娘的反应与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没有与墨九寒暄,而是吩咐奶娘把小虫儿抱下去吃奶,然后选了靠窗的一张紫檀椅坐下,严肃地喊墨九。
“你坐过来!”
墨九一愣。
织娘不像方姬然那么爱美,并没有戴纱帽遮盖她丑陋变样的脸,那一张本就因为失颜症变得不忍直视的脸,加上她锐利的眼神,让墨九第一次发现,原来她这个和蔼可亲的便宜娘,竟然是一个极有威严的妇人。
“娘!”墨九试图撒娇换她好脸色,“女儿哪里得罪了您,您呆会儿要打要杀都行,现在……容我先吃一口饭再训示,好不好?”
看织娘不言语,她摸一摸肚子,又嬉皮笑脸地挤眼睛,“好饿!你晓得我是饿不得的。”
换往常,她要这么乖,织娘早就乐不可支了。
可今儿她嘴皮微微一动,却没有被她的糖衣炮弹击中,只板着脸指向自己对面的一张椅子。
“坐下!”
这次墨九总算晓得,织娘确实有事了。
……可她这个娘,整日弄花养鸟,不是从来没正经事儿的吗?
墨九打个哈哈,一拂下摆,坐了下来。
“好好好,我乖乖坐好还不行吗?娘,你说吧!”
讨乖卖巧,墨九很在行,可她显然低估了织娘的情绪控制力。
她一声不吭,抿紧双唇看她,像在看一个“不肖女”,这让墨九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感觉好像自个儿作奸犯科之后要接受审问似的……
该不会是萧大郎的事儿,织娘知道了?
为免她担心,一般大事小事,墨九是从来不告诉织娘的,也一直像全天下的所有姑娘一样,对母亲永远报喜不报忧。
这么一想,她觉得一定是因为萧大郎!
想到那个人,想到黑暗墓室里双唇相贴那一瞬的失神,墨九戾气加重,不由气恼起来,“娘,你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我告诉你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无须听人多说!”
织娘突然打断她,一脸母亲的威仪,老态龙钟的脸上,带着一种失望的神色,连带那一头白发都憔悴了几分。
“小九,你告诉娘,是不是又去刨老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