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炙烈,风暖草青,猎鹰正在狼群的嗥叫声中,冲击着长空。长坡之上的怪人,褴褛的衣裳微微摆动,姿态凌然而雅致,似乎并没有被那身古怪的着装掩住天生的贵气,就连那一头凌乱的长发,也被日光的剪影修饰出了一抹独有的桀骜。
马儿穿过狼群,冲上长坡,速度很快——
这样的萧乾,是急切的。
是一种墨九很少看见的急切。
他只手搂住墨九,就那样直直冲入狼群,冲到怪人的面前。
“元驰——”
他唤着宋骜,这一声,微哑,暗沉。
宋骜的小字,墨九已经很多年不曾听过了。
而很多年前,她也只在萧乾的嘴里听到过。
宋骜叫他长渊,萧乾叫他元驰。他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性格,看上去也并不十分亲密,甚至萧乾时常嫌弃宋骜,大多数时候,都是宋骜厚着脸皮笑嘻嘻地跟在萧乾身边走南闯北,就连萧乾去盱眙接亲他也跟着。可这样看似不契合的两个人,其实有着极深的情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小王爷,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几多韵事与丝竹之乐,纷纷谱写在临安画舫与胭街柳巷……哪怕事过多年,还让墨九记忆犹新。
可眼前的他——
变化太大,她几乎认不出来了。
“元驰!”
萧乾又低低唤了一声,似乎很确定。
若非了解他们的感情,墨九都快吃醋了。
他看宋骜的目光太热切,里头饱含了太多的情感。
然而——他却没有得到回应。
怪人却似受到了惊吓,停止吹笛,就那样呆呆地看着他们。
他张了张嘴,闭上。
再张了张,还是没有声音。
墨九呼吸都屏紧了,他是宋骜,真的是宋骜。
那一刹而过的表情,太熟悉了。
“小王爷?真的是你!”
墨九也惊喜的唤了一声,可宋骜依旧懵懂不解。
“你……”他握紧笛身,语气迟疑,甚至略略退了一步。
一看他这模样儿,萧乾面色一变,眉头当即蹙起。
“我是长渊!你不记得我?”
宋骜摇头,就那样抿着嘴看他们。
墨九心里一惊,双眉紧拧着喊他,“小王爷,我是墨九,你认得吗?”
“墨九?长渊!?”
宋骜嘴里小声喃喃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再一遍。
他在记忆里搜索着,思考着,满脸的迷茫……
在墨九满心的期盼里,他终究摇了头。
“……我,识得你们吗?或是,你们识得我?”
这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墨九愕然。
但似乎也只有他不记得了才合理。
若是他记得,为何多年未归?
若是他记得,为何一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
她感觉到萧乾身躯紧绷,生怕吓坏了宋骜,赶紧冲他莞尔一笑。
“是啊,小王爷,我们识得你,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宋骜再一次失声喃喃,对这件突如其来的认友之事有些惊讶,又似乎留了个防备的心眼,睨了他俩半晌,他方才目光幽幽地望来,“那我……是谁?”
“……”
得!根本是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墨九心里叹息着,寻回故人的惊喜又被担忧取代。
“小王爷,你当然是……”
“你当然是宋骜。”萧乾突然接过墨九的话,然后审视的一双冷眸,紧盯着宋骜,淡声相问:“你为何会领着狼群来这里?”
是啊!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何会领着狼群来?
而且……他还知道帮助他们,而不是帮助北勐人,这不是不合理么?
墨九抿紧嘴巴,也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可失去记忆的宋骜,思维却不慢,很明显,他智商依旧在线。
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墨九和萧乾,然后迟疑一下,道:“是狼王请我来的。”
狼王?墨九一惊,却见她的狼儿挤了上来,绕着马儿转悠着,像狗一样,将尾巴摇过不停……
在她的面前,狼儿的样子……更像一条狗,哪里像什么狼王?
墨九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小东西居然做了狼王?
而且瞧这样子,还是一个女王?
厉害了啊!
她向狼儿投去佩服的一瞥,却听宋骜道:“狼族选王之事,我亦懂得不多,这匹母狼是前两天才回归狼群的,狼群却一致认它做王。而我——”
顿了一下,他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事,语气缓慢了不少。
“我当年被人劫持,是被狼群所救,才得以活命。如今身子好起来,狼族有难,自然要全力相助……”
被人劫持?狼群所救?
这些词让墨九和萧乾很快联想到了当年的阴山之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引导,宋骜却只能回忆起来他曾经被人劫持,关押在一个山洞,然后又浑身是伤地被几个人带了出来,结果碰上饥饿的狼群袭击,狼群吃了那些人,却意外地把他拖回了狼窝……他身受重伤,腿不能行,嘴不能言,伤得很重,过了许久许久才慢慢痊愈,便是到了现在,腿脚还有些不便。
从他的叙述里,墨九大概明白了。
当年,那顺囚他时,曾经大量让他服食毒药,他的神智可能有些受损,这才导致了他的失去记忆。
而他莫名其妙的失踪,怎么都找不到人,也总算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一开始被那顺囚禁,后来墨九他们入得离墓,找到了那顺,眼看事情败露。那一群暗中监视的人,却趁机将他带领离墓,为的就是避开他们的搜救。可那些人却在离开的中途遇到狼群,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事到如今,墨九也不知那个躲在后面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而且宋骜说,那些人被狼群吃掉了——这么说来,宋骜还在人世的消息,那个人也未必知道了?
“唉!萧六郎,这些事听来,怎么就这么……沧桑呢?”看着宋骜将他们视为陌生人一样提防着的目光,墨九心里酸酸的,不由一叹,“若是彭欣知晓,他们蹉跎几年的原因竟是这般,该有多难过?若是他知道……他其实还有一个儿子,一直在等着他回去,该有多好?”
“你可以告诉他。”萧乾淡淡说。
“现在说吗?”墨九小声一问,又自顾自摇头,“我说不妥,这个惊喜应该留给彭欣。”
“嗯。”萧乾安抚地揽她一下,示意她别难过。
可墨九犯堵的心情,却久久难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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