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演员技巧特长,又有相当艺术吸引力的故事情节,并非易事。他苦思冥想了好几个月,脑子里仍一片混沌。
说也奇怪,高导演站在大灰面前,突然就来了灵感。哦,一只凶残狡猾的大灰狼,要去吃美丽可爱的小白羊,鹦鹉、哈巴狗和黑熊齐心协力斗败了大灰狼,这肯定很有意思,在善良的众动物与恶狼斗智斗勇的过程中,可以穿插许多精彩的杂技动作。
剧名就叫《智斗大灰狼》,孩子们肯定喜欢看。
警官学校正为如何处置大灰发愁呢,高导演不费吹灰之力,也没花一分钱,就把大灰带回了阳光大马戏团。
三扮演大灰狼
它在警犬学校叫大灰,到了阳光大马戏团后,大家仍叫它大灰,这虽然不是一个很响亮的艺名,但很贴切,符合它的容貌特征。大灰者,又是大灰狼的简称,含有某种隐喻。
阳光大马戏团有个很大的狗棚,里头有用棉毡铺垫的睡窝,有色彩鲜艳的食盆,有触碰式自动饮水机,还有彩球、电子兔、塑料肉骨头等玩具,对狗而言,算得上是功能齐全的豪华别墅了。十二只哈巴狗就住在里头。
管理员老费没让大灰住进舒适的狗棚,而是在狗棚边靠近阴沟的一块空地用钢筋焊了一只铁笼子。笼子阴暗潮湿,有一股腐烂的霉味,低矮狭窄,大灰在里头站直了,额头就会顶着天花板,转身时尾巴也会蹭着铁杆,活像在蹲监狱。
“白眼大灰狼,只配住这种地方。”老费说。
狼在任何地方都属于不受欢迎的角色。
负责训练大灰的,是个名叫川妮的女演员,从艺已有七八年时间。她是在高导演严厉训斥下这才皱着眉头含着泪接受训练大灰的任务的。她对团里要好的姐妹说:“看见它我会想起小时候读过的童话里的狼外婆,脊梁就冷飕飕的,心里发毛,头皮也会发麻。”
不情愿去做的事情,态度自然很恶劣。
“跳,快跳!”川妮柳眉高挑杏眼圆睁,手中的棍子指着两米高的铁圈,大声呵斥。大灰腾空起跳,稳稳当当地从直径约半米的铁圈穿了过去。
“站起来,狼爪子举高些!走,快走!”川妮手中的驯兽棍直逼大灰的脑门,模样很像是粗暴的老师在指责一看就让她心烦的顽劣学生。
其实川妮是个挺有爱心的女人,蛮喜欢小狗小猫的。
“别害怕,乖乖,勇敢些,来,跳呀!”她和颜悦色地对哈巴狗们说。
十二只哈巴狗全身披挂白色的长毛,蓝眼睛,塌鼻子,大耳朵,四条腿很短,胖嘟嘟迷你身材,奔跑起来就像一团团滚动的雪球,又滑稽又可爱。
当一只名叫杰克的哈巴狗勉勉强强地从铁圈穿越过去,她会温柔地抚摸它的颈毛,亲昵地拧它肉感很强的耳垂,夸奖道:“好样的,真聪明!”
训练告一段落,便要给受驯的动物喂点东西吃,有奖赏才有干劲,食物引诱是马戏团培训动物演员的最佳方法。
十二只哈巴狗轰的一下把川妮团团围住,拼命往她怀里钻,汪嗯,汪嗯,发出撒娇的哼哼声,伸出粉红色细腻的狗舌,争先恐后地来舔吻她的脸。
她咯咯笑着,没法拒绝这多余的热情。
她抱抱这个,又亲亲那个,将香喷喷的牛肉干塞进哈巴狗的嘴里。
每每这个时候,大灰总是站在幽暗的墙角,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群幸福的哈巴狗看,狭长的狼脸上浮起羡慕的神情。
川妮也给大灰喂牛肉干。团里有规定,凡参训的动物演员,无大的过错,中间休息时都要喂一点食物,以形成激励机制。
大灰是从警犬学校毕业的高才生,难度再大的训练课目也是小菜一碟,钻圈、蹿高、叼碟、直立、拖物……无论什么动作都完成得精确漂亮,根本挑不出毛病来,是最应该得到牛肉干犒赏的。
川妮总是蹙着眉尖,抓一把牛肉干走到大灰面前,板着脸嗯一声,当大灰抻长脖子张开尖尖的嘴吻想要叼食时,她一撒手,将牛肉干扔在地上,任由大灰捡食。
那模样,像是护士在尽量避免接触烈性传染病患者。
这天上午,与往常一样,训练间歇,哈巴狗们围着川妮,摇尾撒欢,献媚邀宠。
大灰不停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吻自己的鼻子,瞳人中透出艳羡的光,一副神往已久的表情。它沿着墙线,压低身体,悄悄绕到川妮身后。
它虽然外貌像狼,本质上仍是狗,而且是狗类中品性最忠诚的警犬。像所有的狗一样,它渴望能得到主人的搂抱和抚摸,渴望能得到主人的宠爱。
它似乎知道这位漂亮的女主人并不喜欢它,所以不敢像哈巴狗们那样放肆地钻到川妮怀里去撒欢,只是躲在背后蜻蜓点水般地用舌尖轻轻亲吻她的衣领。
川妮与哈巴狗们嬉闹着,没有察觉大灰已绕到自己背后来了。
杰克正趴在川妮的肩头享受主人温馨的爱抚,当然看见大灰做贼似的举动。哈巴狗擅长察言观色,它早就看出女主人讨厌这非狼非狗的家伙。它立刻汪汪汪在主人耳畔吠叫报警:亲爱的主人,背后有紧急情况!
川妮猛地回头去看,人眼和白多黑少的狼眼四目相对,她白皙细嫩的脖颈刚好撞在大灰尖尖的嘴吻上。她没思想准备,吓一大跳,失声尖叫起来。
美丽的女孩子见到一条毛毛虫爬到身上,或者一只老鼠冷不防从面前蹿过,都会惊骇地大叫起来,一副立刻就要晕倒的表情。
大灰噼噼啪啪地左右甩动扫帚般笨拙的尾巴,将半条舌头从唇齿间伸出来,眼珠子尽量睁大,并将自己最易受伤害的颈侧暴露在外,用犬科动物特有的形体语言表白自己的心迹:请相信我,我没有恶意。
在川妮眼里,那条左右甩动的大尾巴,是扑咬的信号,拧着脖颈,那是行凶的前奏,眼珠子瞪得这么大,那是饿狼馋涎欲滴,这么长半截血红的舌头伸在嘴外,是不是想尝尝人肉的滋味呀,嘴腔内尖利的犬牙闪着寒光,预示着吃人不吐骨头啊。
她粉红的小脸恐怖地扭曲了,用手护住自己的脖子,颤抖的声音高喊道:“你想干什么?滚……滚……快滚开!”
大灰胆怯地望着她,后退了两步。
川妮倏地站起来,抄起那根驯兽棍,戳着大灰的肩胛,用力推搡,咬牙切齿地喝道:“滚,滚到墙角去,离我远点!”
哈巴狗们也龇牙咧嘴地咆哮,跃跃欲扑,凶猛地驱赶大灰。哈巴狗历来看主人的脸色行事,爱主人所爱,恨主人所恨。
大灰将扫帚似的大尾巴紧紧夹在胯间,脊背高耸,脑袋缩进颈窝,这是犬科动物被打败后的姿态,呦呦发出刺耳的哀嗥,就像负了重伤一样,脸上的表情异常痛苦,被迫往幽暗的墙角退却。
那根八十公分长闪闪发亮的金属驯兽棍并没戳疼大灰,哈巴狗们也只是朝它狺狺狂吠没扑上来撕咬。作为狗,被主人嫌弃,遭主人厌恶,受主人憎恨,是最大的悲哀。它的心在受伤,它的心在滴血,这精神创伤,比皮肉受到鞭笞厉害多了。
大灰蜷缩在幽暗的墙角,身体像害了一场大病似的瑟瑟发抖,头埋进臂弯,发出如泣如诉的嗥叫。
川妮平静下来,大概意识到自己态度过于粗暴,做得有点太过分了,便抓了一把牛肉干,扔在大灰面前,也算是一种缓和吧。
大灰虽然肚皮空瘪瘪,却没有去动这些香浓美味的牛肉干。
人伤心时吃不下东西,狗伤心时也吃不下东西。
四鲜花和掌声不属于它
经过三个月紧张排练,《智斗大灰狼》节目终于搬上舞台。
高导演不愧是马戏艺术的行家里手,节目编排得热闹而有趣。帷幕拉开,两只五彩缤纷的金刚鹦鹉在道具树上互相梳理羽毛,一只可爱的小白羊迈着悠闲的步伐从树下经过,音乐优美抒情,一派和平安宁的景象。
大灰从草丛里钻出来,音乐骤然间变得粗野,青紫色的灯光打在它身上,模样更显得狰狞,吐着血红的狼舌,露出白森森的犬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