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冥才十八岁, 却已经长得非常高大,两条长长的腿无处安放,正岔开着, 支棱在过道外。
他抬起头, 露出一张英挺不凡的脸, 斜飞入鬓的浓眉紧紧皱着,表情凶神恶煞,拳头还举了起来, 仿佛一言不合就会开揍。
他的同桌捂住脸, 似是不忍目睹接下来的惨况。
没睡饱的白冥是完全不讲道理的, 脾气像炮仗,一点就燃。很多不信邪的人故意在他睡觉的时候去捣乱,结果都被揍地鼻青脸肿, 屁滚尿流。
全班同学都睁大眼,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场混乱。
庄理却并不害怕,反倒俯下身,把自己的脸庞往白冥的拳头上凑,轻笑着问:“你要打谁?”
白冥朦朦胧胧的视野终于变得清晰,于是朝前看去,然后愣住。
今天的阳光很灿烂, 暖暖的, 像金黄的蜂蜜, 从透明的玻璃窗外一股脑儿地抛洒进来。而眼前的青年就浸润在这灿金的蜂蜜里, 透白的皮肤染上了光晕, 狭长眼眸里承载着星芒,嘴角还含着一抹比蜂蜜更甜的笑容。
他正缓缓往白冥的拳头上凑,鼻息轻轻喷在白冥的指关节上, 热热的,痒痒的。
白冥的手腕不知怎的就软了,凶神恶煞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耳朵却迅速烧红。
“你,你谁?”他结结巴巴询问,继而飞快把自己的拳头藏在身后。
“班主任中了大奖出国旅游去了,他是我们的代课老师。”同桌小声提醒。
白冥惊讶地张大嘴:“老师?”
眼前的青年正迎着阳光冲他笑,五官极致俊美,却也透着一丝青涩,看上去年纪跟他差不多。他还以为这人是哪个班的同学。
庄理一只手撑着课桌,一只手撑着白冥的椅子靠背,弯腰说道:“你好,我是新来的数学老师,我叫庄理。”
他的姿态非常强势,已然把白冥完全笼罩在自己的气息之下。
若是换个人这么做,白冥会一脚把对方踹飞。他很不喜欢旁人的靠近,尤其不喜欢自己的地盘染上陌生人的气味。从某个角度来说,他的性情更接近野兽。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在战栗,皮肤在冒鸡皮疙瘩,汗毛在根根竖起。他的鼻腔正源源不断地吸入新来的数学老师的气息。
这人竟然是香的,仿佛盛开的花朵揉和了阳光与蜜糖,甜到令人沉醉。
白冥发誓,他这辈子都没闻到过比新老师的气味更美妙的芳香。他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几口,浑身的毛孔都在舒张,骨头也酥了。
他缩手手脚地坐在椅子里,哪还有之前扬言要打人的霸气,已然变成了一只鹌鹑。
庄理伸出指尖,隔着寸许的距离描绘白冥的黑眼圈,问道:“这位同学,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白天睡得这么沉?”
新老师的手指头根本没碰触到白冥的皮肤,但白冥却感觉自己的眼眶在微微发热,头皮也传来一阵一阵酥麻。
新老师像个磁石,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磁场干扰他的思绪,弄得他脑袋一团乱,心脏也跟着扑通扑通狂跳。
一时间,他竟胸闷气短,说不出话。
庄理轻轻一笑,又问:“是看书看太晚了吗?”
白冥根本没看书,而是打工去了。他在一家宵夜摊帮忙招呼客人,忙到凌晨两三点才睡,白天自然累得慌。
以前老师或同学问起来,他总会大大方方说实情。在他看来,为了生存而做的这点努力并不算丢人,活着就得穿衣吃饭。他没有爸妈,当然得靠自己。
但现在,看着眼前干干净净,仿佛由璀璨的光点凝聚而成的人,白冥张张嘴,竟难以启齿。
平生头一次,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自惭形秽,在这个人面前展露出最狼狈和最困苦的自己,是一件羞耻的事。
他的耳朵更红了,竟是闭紧嘴巴默认了“看书太晚”的说法,黏在青年脸上的目光也胆怯地挪开。
他看向青年搭放在自己课桌上的,修长而又漂亮的手,又看了看自己黝黑粗糙的大手,脑海中恍惚冒出一个成语——云泥之别。
在这一刻,他竟觉得心脏被利刃狠狠划拉了一个口子,传来尖锐的疼痛。
庄理垂眸看着白冥的发旋,已然猜到他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窘迫和难受。对于这个年纪的男生而言,自尊心是一种极其脆弱的东西,稍不留神就碰碎了。
于是他直起身,收回禁锢对方的双手,温柔叮嘱:“以后早点睡,别累坏身体。午休的时候来我办公室一趟,我们聊一聊。”
白冥抬起头,迅速瞥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低不可闻地答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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