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出出进进利索地洗衣做饭缝衣裳,在小小的院子里开辟一块菜地,种上家乡的蔬菜瓜果。杜玉清他们每次去,阿嫲消瘦、布满青筋的手就紧紧抓着杜玉清,给她手里塞满各种吃的东西,充满慈爱的目光看着她,用闽南话不住地夸赞她,旁边的表姐不好意思地给她翻译:“阿嫲说你长得漂亮,说你很能干,你妈妈身体不好都是靠你照顾了……”久而久之,杜玉清也能听懂了一些闽南话了。闽南人夸赞一个姑娘长得漂亮,就会说:亚水啊。就是北方话夸姑娘水灵的意思。
亚水吗?杜玉清不觉得自己是,但这会她真正觉得妹妹是亚水啊!
阿眉是如此聚精会神,直到杜玉清走到跟前才发现。
“你在绣什么?”
阿眉闻声抬头,“姐姐,”她马上冲着杜玉清微笑起来,起身招呼姐姐坐下。她原先的单眼皮在她抬眼时,在眼尾飞翘起了双层眼睑,使得她的眉眼间一下多了妩媚的韵味。
“娘不是说要给我们请姑苏绣娘师傅嘛,我耽心师傅到了,马上要会考校我们的水平,我先练练手,绣个花样子,到时候就不会紧张了。”
杜玉清有些吃惊,阿眉的刺绣已经可以达到针线细密,用绒分二丝的水平,在京城闺阁中小有声誉。
“你还有什么好耽心的?!上次锦绣坊的老板不是说你的刺绣水平已经可以出师了吗?我相信你的水平一定能让师傅刮目相看。”
阿眉连忙摆摆手说:“那不过是锦绣坊老板的客气话,当不得真的。我现在只会一些基础针法,不过是平针、铺针、滚针、截针什么的,将将是把针线绣得齐整些,听说在江南绣娘的等级有着严格的规定,高级的绣娘除了掺针、沙针、盖针这些针法,还要会织绣、网绣、结绣、打子绣、剪绒绣,顶尖的绣娘还能绣出立体绣和双面绣。
“天哪,单单一个绣花技艺竟然有这么多的花样!”采菽捂住了嘴巴叫道。
刚进门的采薇也附和道:“就是啊,这么复杂,我听都听晕了,还是老实地纳我的鞋底吧。”大家哄笑起来。采薇的力气大,她纳的鞋底厚实严密,非常耐穿。杜家三房人的鞋都是她纳的底子,连伯母们的丫鬟仆妇们都常来找她央求帮忙。
“去!乱插什么嘴儿!”杜玉清横眉笑骂道。转身对妹妹说:“你接着说。”
“也没有什么的了。刺绣技艺最高是要达到:平、齐、细、密、和、顺、光、匀八法。我原不过是喜欢绣绣花草虫鱼之类的小品,不仅针法技艺,连绣的内容都登不了大雅之堂。”
杜玉清微微点头,不是说同意妹妹的自谦,而是理解妹妹话中的意思,父亲说万法一理,不论什么技艺要达到登堂入室需要付出多年艰苦的努力,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非同道中人不能窥探其中的奥秘。
阿眉脸上浮现愧疚的表情,“姐姐,你看,我从前什么都喜欢,今天伤春悲秋了,喜欢吟诗就拿诗集读几首;过两天看到瑞安姐姐琴弹的好,又感动又羡慕,就又练习了两月的琴;看到姐姐在练字,赶紧也临了几天的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都所有的技艺都停留在刚刚入门的状态,终无所成。圣人说的好:‘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我再也不能蹉跎下去了。”
“姐,”看见杜玉清张口要劝她,赶忙摆手说道,“姐,你也别劝我。我知道娘和你都宽容我爱护我,说我身体不好,现在年纪还小,慢慢来,不用着急。可是我现在十一岁了,已经不小了,如今身体也渐渐好了。你看,我这两年都没有发病请大夫了。是时候懂事了。”她展颜一笑,如春风拂柳,温柔而明媚。
“我想了一下,我喜欢刺绣,如今又有机会得到高人指点,我就想着在这个上面一门深入吧。今天父亲的话让我一下有所领悟,针线也可以是一种修行。你说我就通过刺绣来修行如何?
身为女子,只能囿于这闺阁之中,是幸,亦是不幸?
姐姐,我不像你心怀大志,能够做一般女子不能做的事情。我喜欢待在家里,宁静祥和,刺绣既可以陶冶性情,又是德言容功的一门,既然这么好,我就干脆走闺阁绣娘这条修行之路吧。”
妹妹的话让杜玉清很有一些心里震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阿眉舒口气,缓和了一下气氛,调皮地说:“希望这次母亲能够请到一位技艺高超的师傅,让我能够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欲罢不能。不然等过几天看到什么名家大作,我又喜欢上了,又要开始手忙脚乱地去学画,你知道,我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下又把刺绣抛下了,就永远没有办法达到女红之巧,十指春风了这样崇高的技艺了。”
杜玉清不由得肯定道:“你一定行的。将来我画画,你刺绣,我们共同勉励和进步。”
“好的呀,我就等着姐姐画出最美的作品,我来刺绣。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姐妹俩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