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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日派人饲喂我那号称让人强身健体的丹药,不过半月, 我一副骑马善射的好身板便成了扶风弱柳, 连走路也要人搀着。
一个走路也要人搀着的病秧子,自然不适合再坐在皇位之上。
我这“德高望重”的皇兄不想让自己背上弑君者的骂名,于是我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我需得活着,以一个废帝的身份活在世人的茶余饭后,直到他死的那一天。
宣和三年十二月,我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祭天仪式,宣布自己禅位给萧澜。
当日,乌云漫天, 大雪纷飞, 我拖着一具病体, 身披华美的绛红皇袍, 像登基那天一样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走上烈火燃烧的社稷坛,行告天礼之后, 亲手摘下皇冠递给萧澜。我那时咳嗽咳得厉害, 连站也站不住,一头长发披散下来, 样子很是狼狈, 萧澜装模作样, 毕恭毕敬地接过皇冠, 浓黑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宣表官员诵念禅位诏书的声音宏亮,敲钟擂鼓的响声震耳欲聋,可我还是听见了萧澜对我说了一句什么。
他说,萧翎,比起展翅雄鹰,你还是比较适合做一只金丝雀。
他话音刚落,忽然狂风大作,将我绛红的皇袍吹得猎猎作响。
我明白萧澜为什么会对我说这句话。我自小便是父王最宠爱的子嗣,而萧澜则是备受欺凌,可有可无。年少无知时我常常欺负他,萧澜比我大九岁,却从来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我知道他对我的嫉恨由来已久,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报复性的掠夺。父王折断他的羽翅,他如今便要来折断我的。我登基时,他托人送来一只名贵的金丝雀作为贺礼,当时我不懂他是何意,如今终于懂了。
而我居然曾经相信他这么些年那副低眉顺目、无欲无求的模样会是真的。
我将目光投向了社稷坛中的熊熊烈火,想起宫变那一夜那些被关在禁苑里烧死的人,我的亲信、我的妃嫔们,还有从小伴我长大的宦官梁笙,他算得上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宠爱他甚于任何一个妃嫔。他们死前挣扎的身影在烈火中重现眼前,烧穿了我的眼睛,也烧到了我的心里,使我的咽喉泛出一股子血腥味来。
我张了张嘴,将一口血尽数吐在了萧澜的袖摆上。
而后我抹了抹嘴笑道,萧澜,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将来一定会后悔。
萧澜也笑了笑,对身边的侍卫们吩咐道,太上皇病得厉害,撑不到祭天仪式结束了,快些扶他回幽思庭休息罢。我听着这称谓,只觉万般讽刺。我不过才刚及弱冠,年纪轻轻,连子嗣也未有一个,就变成了太上皇。幽思庭是历来冕国帝王避暑度假之地,萧澜送我到那里去,无非便是想长长久久的将我软禁起来。
我被人半扶半架的拖下祭台时,看见了萧澜的几个子嗣。他们在今日一跃成为了皇子与公主,我从他们稚气未脱的脸上仿佛已看见了未来的腥风血雨。
我厌憎他们,就像厌憎萧澜。
在我满怀恶意的逐个打量他们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忽然叫住了我。
这是你掉的吗?那个声音问道。
我侧头瞧去,便见一个男孩站在身后的楼梯上,身形在萧澜的那几个子嗣里显得最为瘦小。他头上梳一小髻,发间嵌着一枚黑木簪,似乎不过十一二岁,可容貌却一点也不似萧澜,生得高鼻深目的,一双眼瞳泛着隐隐碧绿,显然有关外的异族人血统,让我想起十六岁那年在大漠上猎到的那只雪狼的幼崽。
那小狼崽子伏在我脚边上,未生爪牙便凶相毕露,叼着我的靴尖要替母亲报仇。
我把它逮回来,拴了链子带回宫里,可任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无法将它驯化成一只乖巧的宠物,在某个夜晚咬伤了我的手逃之夭夭,我每每想起来便耿耿于怀,就像想起关外那些凶狠贪婪、时时侵犯边境的蛮族人。我登基时打过一次胜仗,替父王夺回了他曾失守的麒麟关,但那是一场我终身难忘的恶仗。
这萧澜,居然与关外的那些蛮子通婚。
呵,小杂种。
我想笑,可喉咙袭来的一阵痒意让我咳了又咳,唇上又染了血。
男孩走近了些,一双碧绿的狼瞳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没注意脚下的路,一下子跌到我身前,被一个宦官慌忙扶住。他仰起头,举起胳膊,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那是一块本该塞在我袖间的金丝锦帕,散发着毒i药的幽香。
我垂眸看着他,心里生出一股戏谑之意,轻蔑拭了拭唇角,哂道,是孤赏你的,收着罢。那上面洒了神仙水,闻一闻能强身健体。自然不是,那丝帕染了我的汗液,我故意赏给萧澜的子嗣,虽然肯定无法毒死他,也想将厄运一并传给他。
那小狼崽子却真的收进袖子里,仿是收了什么宝贝。
旁边的一个宦官小声提醒道:“五殿下还不快谢过你皇叔?”
“谢……皇叔。”他吞吞吐吐,声音有种蛮族人的粗拙腔调,不会说话似的。
萧澜的其他几个子嗣窃窃发笑。他们显是讨厌他的。
小狼崽子蹙了蹙眉,下颌紧了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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