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在样没理,有人要查车也没理。这会儿倒是抬眼看了下,就是不知是看仲喜还是想看车外。——实际上,这一眼并没有具体对象,只是条件反射而已。
仲喜处理过那么多事,这种小事自然能完美解决。可这次的解决过程,妍姬有些不舒服。她知道绢帛一出,大兵必弱,可真等听到大兵的谄媚话语,心头十足憋屈。
绢帛是自己先前为晋侯准备的。能用烙火漆绢帛之人很少,妍姬是其中之一,毕竟公子妍确是晋宫中身份极为显赫者。只是后来她想到吕黔的布帛,心里有些膈应,给到姬云飞手里便成了竹简。
六卿势大,赵鞅升迁后居于六卿第二,势力地位更上一层,在这些人的眼中,竟跻身能够随意使用火漆绢帛之列。听刚刚大兵的语气,在他心中,赵鞅怕是比晋侯还要可怕。
思量至此,妍姬从赵鞅又想回到了赵午身上。邯郸氏属赵氏旁支,赵午若不是赵鞅族弟,小小邯郸这些年哪会如此风光?
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党派作风、裙带关系、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妍姬不知道这些词,脑海中却全是这般类似的想法。
从赵午再到赵稷,妍姬顺带着想起了临淄城内的种种,想起两年前的出晋入齐之旅。
算来也巧,两年前因为出门在外,不想时时被姬林管控着,她选择了从新绛过曲沃,到邯郸,入坝丘,转阿城,经夹谷,进临淄。两年后,为了避免被齐侯发现,过了坝丘后,齐国那段路,她们又要走阿城、穿夹谷,最后绕去淳于入临淄。
这一来,邯郸到夹谷整段路,妍姬便是二次踏上,走的旧路了。
当时归家,自己信誓旦旦说着再也不离晋。自己同姬林讲,九州各国,从此只愿和兄弟姐妹待在晋国。可现在......纷乱的春秋,有几事能如人意?
妍姬颇为懊恼的发出“啊”声,身子撞在车壁上,惊到其余三人。
吕黔和三女共用一车,心里已经够尴尬,面对妍姬这突然之态,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两个丫头先被吓到,侧头看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妍姬,冷静下来,回头,不再有反应。——自家主子发脾气很正常,开口反倒成为一种打扰。
刹那间,一个陷于自我思考,一个拘于不知所措,两个处于波澜不惊,车厢内是一片诡异的安静。车厢外,江子并不知内里气氛,只管驱赶马儿快速前进,希望能在天黑前出城赶到下一个驿站。
城内,哪怕临近夷仪刚历战火,未被波及到的邯郸仍是一派升平。
街景如故,人音犹在。容盖、车壁挡不住熟悉的邯郸腔调,声声入耳,勾起妍姬诸多回忆。
这乐音来源当是左街的晋风台,以其伴音而起的邯郸踮屣舞最为出名,引各地人士前来请学。之前入齐匆匆,归晋更甚,没能欣赏,想着改日定要观赏学习一番,这会儿过门而不入,完全没那心思。
这叫喊、这箫声,该是中街的老乞又出来了。学楚国伍子胥在吴地吹箫乞资之举,学得倒有几分模样。两年时间,二哥变了,由冬日之日化身夏日之日,吕黔变了,由晋国质子回到齐国公子,连自己都变了,抛掉置身事外的秉性要去做什么局外人,只有这老乞,还在这里,奏着同样的调,过着同样的生活。
她就这样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默默想着,不知何时悄然睡着。被仲喜叫醒时,几人已到了驿站。想来江子的确不惹眼、那大兵也没生事端,马车从邯郸城中穿过,果真什么闲事都没发生。
用飧、梳洗、更衣、入睡,经过一路的磋磨,妍姬已经不再挑食,穿平常衣物也很习惯了,就连这间驿站不太舒服的床榻也很快睡着。
接下来几天,他们继续保持日间行进、夜间歇息,于八月癸卯日到达了齐国阿城。
和之前经过的城不同,阿城尽是空巷,路间看不见人。三女在车厢内听着长久的渗人的寂静,心中激荡着不安。仲喜先揭开容盖,发问的却是妍姬:“这街上怎么空荡无人?”
她是在问吕黔。阿城上次来过,挺热闹的,不像现在这样,又无战事,很可能是什么特殊情况,吕黔作为齐国公子说不定会知道。
吕黔在车厢内从最初的尴尬,到后来逐渐接受,变成了无理由的安静。听到妍姬好不容易问自己话,不由愣住,硬是好半天没开口。
容盖揭开并未放下,江子发现吕黔没应答,回道:“公子妍有所不知,八月癸卯是我齐君上的诞辰日,自这日起,连着三日,商旅不行,百官绝事,齐国子民们这会儿应该都在自己家中休养呢。”
因为街上没人,江子说话有些随意,未称淑女,而是叫的公子。
回话时,他手里御马动作未停,身子仍朝着前面,看不见车厢内吕黔脸上的异色。一旁仲喜心中暗道江子不晓主仆分明、不知话语当讲与否,连在晋宫不算十足规矩的叔喜都察觉到了。
妍姬知江子素来如此,以往身边的叔喜其实也差不多,不想车内人把心思放在这些小节上,继续问道:“连休三日,齐国境内所有县城皆是如此?”
吕黔这下能反应过来了,道:“以往只是临淄和周边畿辅之地,这次阿城如此,当是君父在附近的缘故。”
原来如此。
妍姬暗想,齐侯比他们只早一日出发,若不是怕遇上,这次也不会走阿城这条线。想来齐侯估计是在历下停留,要过了这诞辰再前行了。
启闭八节最重要的冬至,晋国也只休事一日,齐侯诞辰竟休三日,就算只有部分县城,妍姬也觉得有些夸张了。对比之下,想到姬午每年诞辰不过家宴一顿,规模阵势连自己的诞辰都及不上,更觉自家大兄贤明爱子,对齐侯不满再添几分。
突然,声音中透着迟疑,妍姬不知这话怎会从自己口中而出,但车厢内外五双耳朵都真切听到了那个问题。
“齐侯,年几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