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璋的调动,与其说是出于军事考虑,不如说是出于政治平衡考虑,如果岑猛长期在外,归顺州留下这么一位枭雄,那么田州的狼兵怕是也不敢久居于外。为了避免后面捅刀,在田州部队开拔一段时间后,归顺府的人马也被飞檄传调,前往广州支援。
岑猛带了十几名部下,换了崭新的衣裤,守在接官亭准备迎接自己的岳父,可是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一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亲兵从远处跑来。“头人,不要等了,岑璋已经被钦差的人接进城里去了。”
“阿爸,我已经是承祖哥哥的人了,说不定连崽都有了,这下看你怎么把我嫁给别人。”钦差行辕内,岑莲倒没有汉家女子那种扭捏,反倒是大胆的挽着杨承祖的胳膊,向自己的父亲示威。
岑璋生的貌不惊人,身材矮小瘦弱,脸上堆满褶皱,仿佛是风干的核桃皮。手中拿着一根白铜的烟袋,不过碍着钦差的面前,没敢真的点着,只用烟袋虚点着女儿的头“不要脸的丫头,我让你读的那些书,难道都忘了,怎么能够做下这种事情,简直败坏我岑家的门风。如果是在阿爸的寨里,一定要把你浸猪笼,现在不知羞耻,还敢在这里放肆,成何体统!滚回房里去,我与钦差要好好谈谈。”
岑莲哼了一声,贴在杨承祖耳边道:“阿爸最怕朝廷的大官,你对他越凶,他就越怕你,别怕他。我去给你做饭。”
等到女儿走的远了,杨承祖笑着要给岑璋行礼,却被岑璋一把拉住,想要给岑璋点上烟袋,可对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汉似的,忙不迭把烟袋别在腰里。
“钦差不必客气,小老儿不过乡下一村老,蒙朝廷恩典,授一个知州官职,也不过是个芝麻绿豆官,在钦差面前根本提不起来。我的女儿是山里的娃,没见过贵人,长的丑,礼数差,只该配个山里娃生儿育女,不配侍奉您这样的大人物。您能抬举她,那
是她的造化,等到您回京时,老朽就把她领回家去,关起来养老,绝不会让她烦您,也不会让她改嫁。如果她侥幸能怀上您的骨血,老朽再派人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到京里,如果不能,那就是她没这个命。”
“岳丈,您这话就说远了吧,归顺百灵这么美的姑娘,给本官做妾,倒是委屈了她,难道岳父不希望认我这个女婿,所以才要说这种话?”
岑璋忙摇着头“乡下人不会说话,钦差别见怪,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她不懂规矩,惹钦差生气。老朽是大明的臣僚,所拥有的一切,不管是土地,钱粮,兵甲还是……女儿,都属于朝廷。钦差不要想着生米做成熟饭,就要负责任之类的事,那是傻丫头自己的念头而已。男人么,图新鲜,打野味都是寻常事,老朽不敢因为有了这事,就真的攀扯钦差。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我一个小小知州的女儿,是配不上您的,我只是不希望您为了照顾体面,不得不纳了小莲,将来她也是要受罪的。好歹是我的女儿,怎么也要为她着想一些。”
他边说边摘下烟袋,随即又意识到不妥,想把烟袋放回去,杨承祖哈哈一阵大笑,主动拿出火石火镰,为他点着了火。
“岳父,我早就知道,您是归顺的智多星,今日一见名不虚传,这种时候,也要跟我斗心眼,何必呢?您不就是担心,我对莲妹没有真心,将来人进了京,随便寻个由头害死,您也没处去讲道理。没必要绕这么多弯子。”
岑璋抽着烟,却并没有接话,只是那么看着杨承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门外,岑莲一脸紧张的将头靠在碗底,茶碗紧紧的贴着门。心里紧张的感觉,比起发现自己失申于钦差后还要强烈。
一只手紧紧的按住碗,另一只手握成了拳头,牙齿紧紧咬在一处,生怕从对方嘴里听到那个恐怖的答案。如果阿爸的怀疑是真的,自己又该
怎么办,自己没有了承祖哥哥,还能不能活下去。老天爷保佑,就算是承祖哥哥要骗自己,也要他多骗自己几年,几年之后,你就把小百灵收到天上去,也好过让他讨厌自己。
“岳父,您的担忧我能理解,说实话,我也是做父亲的,我也有女儿。我的女儿长大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事,我肯定也会这么想。我只能说一句,我对莲妹,确实是一片真心,可对天日。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赌个誓。”
“那可不敢,让钦差赌誓,老朽是要折阳寿的。这也不能怪老朽多心,我那花儿,号称三州一凤,长的比莲儿美,武艺也比莲儿好,岑猛的模样不如钦差,身份不如钦差,年纪还那么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的女儿在田州被软禁,过的日子苦的很,钦差身边美人如云,莲儿不过是个山里的野丫头,你们前后认识又不久,我怎么放的下心。”
“岳父,你想的太多了,我不是岑猛,不会苛待我的女人。我为了娶莲妹,已经准备了五百杆火绳快枪、六千斤子药、十副铁甲、两万斤上好细盐,书籍一千册、牦牛百头,彩缎三百匹,棉布两千匹作为聘礼,您觉得这算不算一个诚意。”
门外的岑莲听着这些聘礼,已是泪流满面,承祖哥哥真的是喜欢自己的,就冲这些东西,他一定是爱自己的。只要知道这个就够了,哪怕将来他真的对自己非打即骂,自己也认了。
广西贫苦,即使是头人,也不比江南富商,这些聘礼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岑猛当初娶正室,拿出的聘礼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的一个零头。她整个人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有一点:如果阿爸继续拒绝,万一承祖哥哥恼了,真的不娶自己可怎么办?
这段日子相处,她已经发现,杨家内宅里美人如云,自己在里面比起来,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他可以离开自己,自己可怎么离的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