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俺家老爷不是那样哩,他就那么当真,你说咋办呢嘞!”他重重叹了口气,“唉——珊娘啊,老爷是不要家啦!俺们不好说啥,”他两手一摊,“这、这不把珊娘你,给、给闪了吗?你咋办哩珊娘啊?!”
珊娘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对了,珊娘我给你说,”高福闷了许久,终于可以找人说说心里话了,就滔滔不绝起来,“你给老爷送的那串珊瑚,老爷稀罕着呢,不让家里任何人碰。那盒子就放在老爷书案上,一进书房就拿出来在手里捻来捻去的。兴许是这些日子有啥不顺心的事吧,老爷有时候望着珊瑚,流泪哩!”
“福哥,你说的是真的吗?”珊娘盯着高福,急切地问。
高福一拍胸脯:“说假话是小狗!俺有时给他添茶,有时去送封书啥的,偷偷看到过嘞!”
珊娘猛地背过脸去,两行热泪,潸然而下。
奇特的身世,铸就了珊娘坚毅的性格。自小母亲和义父灌输于她的,又都是舍生取义的理念,为取义而“无己”,早早就在她的脑海中深深扎下了根。读书、习武,以待来日。随义父到苏州,听了梁辰鱼的《红线女》,珊娘就暗暗把自己当作她的化身了。因此,当义父说要带她进京结交达官贵人、要她为开海禁而舍身时,珊娘没有丝毫的踌躇。义父也先后邀请好几位高官到紫阳道观相会,其中不乏道貌岸然、英气逼人的男子,但听他们与义父交谈,多逐利之念、羡奢之言,提及开海禁,无不噤若寒蝉,一副猥琐相。见到高拱,听了他与义父的一番对话,又与高拱单独相处了一回,珊娘见他伟躯干,美鬓髯,就有几分好感,更被他的凛然之气所折服,认准她这个红线女要献身的对象,就是高先生无疑!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高先生却拒人千里之外,一再捎信要她和义父远走。但珊娘意已决,就留在京城,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高先生,于愿已足!
可是,珊娘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家,多情怎会不为无情恼?况且孤身一人寄居道观,连女儿身也不能暴露,内心的苦楚,又向何人诉?适才听了高福说到“无己”一语,珊娘的内心就为之震撼,却原来在舍生取义上,他与高先生是共通的,世有知音,弥足珍贵,珊娘越发觉得自己留在京城的决断是正确的;又听高福说到高先生对着她所赠珊瑚暗自垂泪,珊娘心头顿时拥上一股暖流,再也忍不住,泪水止不住淌了下来。
高福见珊娘扭过脸去,似是在哭,不知哪句话惹她这样,一时手足无措,就逗她道:“嘻嘻,到底是丫头几也,爱抹泪儿!”
珊娘转过身去,说:“福哥稍候,我去去就来。”说罢,疾步往灵济宫走去。须臾,她提着一个包着杭丝的盒子,递到高福手里:“福哥,八月节就到了,我从豆腐陈家取了两盒江南风味的月饼,请福哥带给先生。”又补充说,“先生近来烦闷,请福哥禀报先生,我愿给先生唱曲儿,唱《红线女》,替先生解闷儿。”
“这真不赖!”高福赞叹,“俺保准把这话带到!”他又晃了晃手中的盒子,“嗯,还有这,保准带到!说不准,老爷还会赏俺一块月饼尝尝哩!”说着,“咕”地咽了口涎水。
当晚,高福背着手,蹑手蹑脚地走了书房。
只见高拱手里把玩着珊瑚串珠在发呆。
“老爷!”高福唤了一声,把高拱吓一跳,抬头呵斥道,“放肆!不是说过了吗,晚间不喝茶,总起夜,睡不好觉。”
高福转过手,把杭丝包裹往书案上一放:“老爷请看!”
“何物?谁送的?”高拱追问。
“嘻嘻,老爷猜,俺看见谁了?”高福诡秘一笑,“就是她让俺带给老爷的。”说着,麻利地解开了包裹。
高拱凑上前去一看,是两盒月饼,忙问:“是谁?”
高福这才把早间遇到珊娘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高拱静静地听着,待高福说完,良久无言。
高福忍不住道:“老爷,要不的话,就让珊娘来唱曲儿吧?”
高拱沉吟良久,道:“你先出去吧。”
高福走出了书房,高拱把珊瑚放在盒子上,挪到自己面前,鼻子一酸,竟流下两行热泪。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何以会流泪。
想自己刚而好胜,在京城几十年了,除了为自己的三个女儿和裕王殿下,他还从来没有像这样为谁流泪过。曾经,他心里有过一个幻像,那就是永淳公主;随着岁月流逝,特别是遇到珊娘后,那个幻像突然间就活生生展现于他的眼前,原来是珊娘!他又何尝不愿意接纳珊娘,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在侧,该是怎么愉悦?
但是,他不能为了自己的愉悦而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担子——替裕王殿下担起江山社稷的千钧重担,把一切都舍弃了吧,舍了!
自己这样决绝,却从未为珊娘着想过,她一个弱女子,孤身一人寄居京城,难道不想有个依靠吗?一次次无情地把她推出去,对珊娘是不是太冷酷了?她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这样想着,高拱仰起脸,默念道:“珊娘,我该如何办呢?”
良久,高拱像下了莫大决心似的,自言自语道:“待明日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