频繁探视,更严禁仆佣和孩童在附近走动和喧哗。整个吕家大门里,人们走动时蹑手蹑脚,说话几乎用耳语,安静得如同无人居住。
这日晚间,绸缎店的老王掌柜突然出现在敞厅前的院子里。茹云大为惊讶,迎上去对他说,平柏已经不能见客。王掌柜呐呐地说,正是东家派人叫他来的。
茹云请他等着,自己进房去问平柏。吕平柏仰面躺在垫高的枕头上,脸色苍白如纸,双颊耸立像两个小小的山头,眼睛微微闭着,眼窝深深凹进去,时不时轻轻一颤,表示人还活着。
茹云俯身在他耳边,问他是不是约了王掌柜?平柏将眼皮用劲一眨。
茹云说:“他人来了。”
平柏就睁开眼睛,茹云明白这是他想见人的意思,慌忙出去招呼王掌柜进屋。
平柏眼望着清如也在,气息微弱而又字字分明地说:“你出去,把房门关上。”
清如伫立片刻,像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而后她低了头,慢慢退出去,随手将房门带上。
还是茹云拉住了清如,对平柏道:“既然你是有事情交代,何妨要躲着清如。清如过了年就要十四了,你也不好再把她当做孩童看待了。”
平柏听了心下一时酸楚,也便不作声,算是默认让清如留下来一道听了。
房间里,平柏朝王掌柜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得离自己近一些。待王掌柜用半个屁股落坐在床边,他又哆嗦着朝他伸过一只手。王掌柜慌忙握住,紧紧抓在手里。一时间两个人都哽咽起来,浊泪从眼中滚滚而下。
王掌柜哭了一阵,用袖头抹去眼泪,鼻音重重地说:“吕先生,你还是别把事情往绝处想,像上回那样不经意间又有转机的事,也不是不会再有。”
吕平柏慢慢摇了摇头,眼睛滞滞地望住对方,说:“我们两家,几辈子相处下来了,虽不是兄弟,彼此都知心知肺……”几句话说下来,已经喘息不止。
王掌柜抓住他的手连晃几晃:“吕先生,不说这些了。有什么要紧话要交待,只要你信得过我……”
吕平柏闭上眼睛,歇了好一阵子,才又睁开:“放不下心的,不过是一家老小。母亲年纪大了,清如还未出嫁,我那个兄弟,也是指望不上的……”
王掌柜宽慰道:“吕家再落魄,尚且还有房、有地、有店铺股金,大富大贵的日子且放在一边,光平常的吃用,怕是吃个几辈子不成问题。”
平柏又摇摇头:“天灾人祸,谁料得到什么时候就会出什么事情。”
王掌柜说:“绸缎店的那一摊子,但凡有我在,总是要替你经管得妥妥当当。我能吃上干的,你一家老小就不会光喝稀的。吕先生,你信是不信?”
平柏苦涩地一笑:“我若不信你,今天会特为把你叫来?”说着一阵猛咳,又是一大口血涌出嘴边。王掌柜慌忙拿块帕子接了,替他揩干净,眼里心里都是说不出来的怜惜。
他望着吕平柏两颊上浮现出的两块桃色的红,又发现他眼里的一点微光格外飘忽,抖颤不定,像是大风地里随时都会熄灭的油灯火苗,心里只感到害怕,恨不能立时离开这里。
吕平柏挣扎着抬起头,双眼盯视住对面的墙壁,示意王掌柜;“那个画轴……你去掀起来。”
王掌柜疑惑着起身,去把一幅乱针刺绣的双猫戏牡丹的画轴掀起来。里面原来装着个很小的暗柜。王掌柜在济仁的指点下,从他枕头下面摸出钥匙,把暗柜打开。
柜里放着个黑漆木匣。王掌柜伸手进去,把木匣拿出来。匣子一上手,感觉到那种异乎寻常的沉重。王掌柜便明白匣中装的是什么了。他小心地捧到平柏床头,正欲打开让东家过目,平柏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
而后吕平柏望着茹云和清如,招了招手,也示意她们近身来听。
“十两一块的金砖,一共八块。一两一根的金条,二十根。”吕平柏喘息几口,接着说,“我藏着这些,以备不测风云,家里谁也不知道我藏了这些。这二十根,十根给茹云,既是为了女工研习所之用。另一半,是准备给我吕家家用,就交给王掌柜你收藏……若非不是清如、老太太急用,轻易不要拿出来让人随意用掉。记住,到最最万不得已的时候……咳……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这救命的钱,不好动……”
平柏一面说,一面就亲手开了盒子,然后将十块金条包好交予茹云。做完这些,他再次爆发骤风暴雨般的咳嗽,咳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额上的青筋一根根蚯蚓般蠕动,面孔涨得通红,豆大的汗珠布满脑门。
王掌柜犹豫了一下,探身过去要替他捶一捶后背,平柏勉强抬起一只胳膊,朝他摇一摇手,又指指门外。
王掌柜知道是要他赶紧走的意思,连忙站起来,把那个沉甸甸的匣子抱在怀中,俯身在平柏耳边说了一句:“吕先生,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