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当然都死盯着她的手。可他们顶多也就看到她的手指轻点了几下,而等她再把手收回来时,居然已经神鬼不知地抓了两张杂牌回来。
那张五万,竟真的又留在了洪衍武该抓牌的位置上!
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不说别的,众目睽睽下,连“小媳妇儿”这样的“大佛爷”都没看明白她换牌的动作!怎么能不让人心生佩服?
至此为止,谁都不能不信,那张“五万”恐怕真是她从自己的牌里抽出来,故意给摆上去的了!
而到了这一步,洪衍武也就该问重点问题了。
“那你怎么又知道我是胡‘五万’呢?这麻将有暗记?”
“没暗记,可这副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通过底子的木纹和痕迹,大部分的牌我还认得出来……”
“行,玩儿的真高!”
洪衍武不能不赞一声,又是一种让人抓不住手腕的聪明招儿,这也就说明了她是怎么知道“锅炉”和“大窝头”牌面的了。
可他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未解。
“最后再问一句,你自己能胡不胡,非帮着我的忙,又是什么用意呢?”
“糖心儿”坦坦然,一番别样的道理出口。
“很好理解。人,有吃亏的地方,就有合适的地方。谁还没有个图头?明说吧,从你一坐到这儿开始胡牌,我就知道你不对劲了。”
“要按老规矩,像咱们这样都是来“杀羊”的人,万一不小心坐到了一起。打几次牌后应该找机会不玩。绝对不会彼此死斗。可我也看出你就是奔着收拾人来的,不像能善罢甘休的样儿。”
“何况你的这手我没学过,我试过了,就是冒险换牌也不是你的对手。那么到最后,钱还是都得跑你那儿去。既然抽身不了,我干嘛不帮着你拾掇他们呢,这样我还能分一半油水……”
在场众人都暗暗称奇,却不能不服。
洪衍武也豁然而解,可嘴里却偏偏又说。
“想法确实不错,也帮了我的大忙。可你还真是不把流氓当流氓啊!要知道,咱们大家混这一行,不成气候、上不了台面的真正原因就是太自私,翻脸不认人!只要自己合适,就去他妈地!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过河拆桥呢?”
“我得提醒你一句,不要你的钱和分给你钱完全是两回事!更何况就冲你大姑娘这‘盘儿’和身条儿,还有这副象牙麻将,真要忍住了不弄你,也是件挺困难的事儿!你就不怕我连人带物也一块儿留下来……”
说实话,此时洪衍武就是故意拍唬,他已经将这事儿琢磨的很透了。
社会上玩儿的人,特性就是脑子灵活,敢干!而且认准的事,可以不择手段地去获取!这个“糖心儿”绝对是个人物,她把这一切都发挥到极致了。
会算计的女人,很可怕。藏而不露的女人,男人更当小心为是。
这样的女人,已经大大出乎他的预计,哪怕再漂亮,他也没了冒险招惹的心。好说好散,两相满意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不过,谈条件嘛,先装傻并不吃亏!
但洪衍武还是没想到,面对恐吓,“糖心儿”就连头发丝儿都没动一下。还是那么不温不火地,胸有成竹。
“你不会的。首先打牌就看人性,一点不假。有心计的人打牌轻松自如,得体大度,不骂牌。目光短浅的人,出牌毛糙,不讲究策略,喜欢急功近利。心胸狭窄者,斤斤计较,不去追求质量高的牌,宁肯自己不和,也绝不给别人放炮。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能看得差不离儿了……”
“再说规矩道理咱们全懂。流氓加混蛋,这就是咱们的邪性,可混蛋不混理,也是咱们的邪门之处。从你办事来看,年纪虽轻但有头脑,知轻重,守规矩,给‘锅炉’和‘大窝头’都能留条路走,咱们无怨无仇自然犯不上死磕……”
“更何况对我憋坏的人不在少数,可我至今不还是自由自在、独来独往嘛。真得说一声儿,女人,可不是随随便便让男人摆布的。血性,男人女人都有。而且女人心眼细还特别小,爱记仇儿,总是耿耿于怀。绝非我夸口,就是你要真犯了糊涂,我想走,谁也留不住……”
这番话再说完,在场人的都陷入一种肃穆的沉默。
有个性的女人,无论男女都欣赏。
有血性的女人,无论男女都佩服。
特别是洪衍武,他实在没有想到,看着无比娇柔的“糖心儿”,竟然将人心和道理说得这么头头是道,更显示出一种宁折不弯,绵力藏针似的韧劲和锋芒。
谁傻?谁精?不到最后还真难断言。
他再没有一点儿小瞧人的意思。
“姐们儿,内秀不浅呀!难得!”
“糖心儿”则没事儿人一样。
“不算什么,关键咱们都是明白人,才好打交道!怎么样?我现在能拿我的那份儿钱了吗?”
洪衍武再无犹豫,亲自去桌上给“糖心儿”数钱。只不过同时,他又故意做出一副哀愁和不舍的样子,念起顺口溜来。
“一个小孩去买糖,走到半路耍流氓,走近一看是亲姐,唉……白忙!”
这句算是应了景儿了,别说大家都被逗乐了,“糖心儿”也绷不住了,莞尔而笑。
这一瞬间,她带给了在场所有男性,一种光彩夺目和耳目一新的感受。
洪衍武的心里,更不由自主地浮出两个字来。
“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