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杨卫帆,马上就要接自己进城喝满月酒,喝喜酒,“老刀鱼”就拿这个当借口,总算做通了老伴儿的工作。
蒙她开恩特批,前几天打着下海给大家捞些“菊花鱼”吃的旗号。这才又过了一把瘾。
说起这“菊花鱼”呢,其实是村里人给起的土名,也是这个季节的特产。
每年一到山菊花开放的季节,当金灿灿的小花像火一样燎遍了海边的山坡的时候。随着升涨的潮水,大海里就会游上来一种奇特的怪鱼,到浅海直立的礁石缝隙中产卵。
要说这种鱼的样子可真难看,浑身长得癞癞疤疤的,而且老是张着吓人的大嘴。不熟悉的人在水里看见他,准能被那副凶神恶鬼般的面目吓得半死。
但是,别看这鱼样子臭,他的肉却又白又嫩,味道很鲜美,肚子里还揣着一大包黄澄澄的鱼籽儿。所以“蛤蛎村”的人才会起了这么个好听的名字叫“菊花鱼”。
论捕捉也相对轻松。因为这种鱼一点能耐也没有,很容易被与人从水里提着尾巴捉上来。只要捉鱼的人有几分扎猛子钻暗礁缝的本领就行。
所以一到时节,沿岸的渔村里几乎有一大半的人出动,会“噗通噗通”跳进海里去捕捉这种美味。把海湾弄得像下饺子似的。
特别今年,因为“老刀鱼”的参与,捉这鱼还发生了一件让他挺自豪的事儿。
原来,目前“蛤蛎村”捉“菊花鱼”的尖子叫“刘大爪子”,他是渔业大队的捞捕能手。因为年纪和“老刀鱼”相差太大,属于“孙子辈”的人物,向来没亲身领教过“老刀鱼”海里的本事。
他见“老刀鱼”都歇了这么长时间的水儿了,又这把子年纪,还惦记着下海,就感到特别不可思议。
于是嘴里就说,“你老要吃在家等着就行,我捞个几条给你下酒。你老就别下水儿了,你这岁数,要弄点毛蛤子还差不多……”
可他这番劝阻虽然带着好意,无意间却也让“老刀鱼”生气了。
为什么?
因为毛蛤子是浅水里的一种贝类,上面长一些毛茸茸的须子,多得是。退大潮时,女人和孩子也能弄到。向来渔村里嘲弄“扎猛子”水平差的男人,就叫他“毛蛤子手”。
这是海边顶厉害的贬义词,分明是嫌弃“老刀鱼”老了,看不起他了。
“老刀鱼”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当场就要和“刘大爪子”比一比。“刘大爪子”也是年轻气盛,根本不信自己会输,假意推辞了几下就答应了。
他们最后约好以三猛子为限,谁捞出来的“菊花鱼”多,就谁赢。输得人捞出的鱼全归对方所有。
还真别说,这一真试巴上了,最后结果可是让现场所有人傻眼了。
被大多数人所看好的“刘大爪子”居然输了,尽管他一猛子就能捞出三条,这在村里人眼里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可架不住“老刀鱼”更牛,一猛子上来就四五条,最后一猛子是八条。就这一手,简直堪称刷新了整个西北岸的记录,就没一个人能做到的。
那么不用说喽,“老刀鱼”自然是大大出了一次风头。
众目睽睽下,这老爷子堂而皇之带上“刘大爪子”输他的“彩头”,就扬长而去了。回到家后更为这个乐呵了好几天。
甚至到现在,他坐在饭桌前,指着那一大盘子鱼还止不住地夸嘴呢。兴高采烈地跟洪衍武、陈力泉和“大将”分说里面的门道。
“哼,一猛子三条还夸!我看了,那小子也就仗着游水‘干净’,惊动不了鱼。其他可没什么。可咱们‘海碰子’谁还做不到‘只见人行,不见水动’啊?这是基本功。说白了,这一条就算打个平手。可我比他还强出两条去呢。”
“一是我知道‘菊花鱼’喜欢哪样的礁石,不喜欢哪样的礁石。布满皱纹的礁石鱼才多,光滑漂亮的礁石鱼少。那‘大爪子’不懂,随便找一块就下,鱼的数目就得凭运气了。”
“二呢,现在的这帮小子还是太嫩,就是鱼多,也不懂得怎么拿。拿“菊花鱼”是有窍门的,无论这种鱼怎么肥大,尾巴却是又细又扁的。‘大爪子’觉得三条以上就没法拿了,可我一手就能夹四条。我上岸时候,那就像牵着一群鱼,把那帮小子个个都看傻了。赶明儿,让你们几个也见识见识……”
说到得意处,“老刀鱼”竟又乐出声儿来。那快乐的样子简直像个考了一百分的孩子。
可万没想到,他的老伴儿这时候把“海凉粉”端上桌了,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让他又变成了好似面对家长的犯错孩子。
“老头子,还显摆你那点能耐呢!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这可是最后一次了。再下海,你就对不起我,对不起闺女!”
得,什么叫万物生长,相生相克啊,什么叫一物降一物啊。
“老刀鱼”现在就对俩人怵头,一是老伴儿,一是闺女。
这一下他就变成了赔小心,赶紧声称,“不下了,不下了,这不就说说嘛……”
这让席间的所有人又都是相视一笑。
大家伙儿倒不是觉得“老刀鱼”怕媳妇可乐,而是为这对老夫妻平淡话语中,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温馨、亲切、质朴的恩爱而感动。
这相濡以沫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两口就像一坛窖藏数十年的陈年老酒,散发出的浓浓飘香,甚至远超席间的真正佳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