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是沁骨的寒意。
修者散了修为,体质比之普通人都不如,对外在的冷热十分敏感,这是杨毓忻失去修为后的亲身体会。
杨毓忻冷静地判断着他身体传递而来的感觉,目光近乎冷酷地打量着小小的院落,试图判断出幻境的结点在哪里。
再完美的幻境也会有薄弱的结点存在,只需要毁掉结点就能够破坏幻境。
与小院的清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来自于庭院外喧嚣。鞭炮声,笑语声,街道上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忽然,他的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清朗而悦耳的男声充满了无奈。
“祖宗喂,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杨毓忻的身体一僵。
旋即,他的肩膀被扳住,一张清俊的脸庞凑到他的面前,本该顾盼生辉的桃花眼懒洋洋地耷拉着,神情间充满了无奈。
杨毓忻怔怔地看着来人,目光错也不错。
“啊……”林徽末头疼地抓了抓头发,十分崩溃地道:“才一杯红尘醉,只才一杯啊,你竟然醉成了这样?明明那酒还是阿忻你自己酿的呢。”
嗜酒如命还惯爱泡在酒坛子里一天又一天的他,根本无法理解一杯倒究竟是个怎样的境界。
当然,最令他猝不及防的是,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人一杯倒之后,耍起酒疯的方式是那么得清丽脱俗与众不同。天知道林徽末费了多大的劲儿才伺候得人沐了浴,换上里衣。
这要是别的酒鬼,这也该老老实实睡觉了吧?
偏偏杨毓忻就是不肯躺下来,瞪着一双清清冷冷的凤眸盯着他不放,那样专注露骨的眼神让林徽末后颈汗毛都竖了起来。
——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而某人正以着严谨的目光梭巡着,判断着究竟哪块肉香一些。
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中,林徽末不可抑制地麻爪了。
一麻爪,林徽末条件反射地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他用他阿娘配的药粉将人放倒了。可人虽然被他顺利地塞进了被子里,林徽末却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也不怪他如此,虽然他这好友并非修者,但冷下脸的时候可比燎荒山脉里头的妖兽还要来得吓人些。林徽末倒不是真怕他这个人,只担心他一言不合就要对他心肝宝贝下毒手,天知道就为了那两坛子酒他得费多少脑筋跟他斗智斗勇。
于是,林徽末在万分痛苦中将自己的头发抓成了鸡窝,而后一头扎进了厨房之中,煲醒酒汤。
看在他醒酒汤的份上,希望某人能放过他这一回。
只是,生平第一次进厨房,灶台不会因为他是筑基修士就另眼相看网开一面,本质上是一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大少爷的林徽末在经历了数次险些将厨房炸上天的危机才堪堪煲好了所谓的醒酒汤。
可汤好了,被他用药放倒的人却不见了。
林徽末被吓得魂飞魄散,他以为杨毓忻怒而对红尘醉们下毒手了。
结果,在看到杨毓忻一身单薄里衣,赤-足站在雪地之中,整个人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人吹走的模样,林徽末额上青筋突突直跳,倒是将一开始的胆战心惊扔到一边去了。
再给阿忻喝酒,剁手!
隔着单薄的衣裳都能感觉到触手的冰凉,林徽末忍不住蹙眉,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阿娘念叨多了,看着如今的杨毓忻,林徽末脱口就念叨起来:“都要冻僵了还傻站在这里,明早病了可怎么办!身体骨本就不怎么强健,大冷的天也不知道顾惜自己。”
话是下意识说出了口,连林徽末自己都愣了一下,下一刻他就小心地瞄了一下杨毓忻的脸色,见他神情似是处在混沌之中才小心地舒了口气。幸好他醉得差不多,连脑子都被烈酒混成了浆糊,不然,他接下来怕是要给他心爱的酒坛子收尸了。
歪头想了想,林徽末好看的桃花眼忽地一亮,浓密的眉睫眨了眨,黑眸中不期然就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来。
鉴于杨毓忻比自己高了半头,林徽末微微仰起头。他舔了舔嘴角,用着诱哄的语气满怀期待地道:“阿忻啊,来,跟我说,以后绝对不用红尘醉浇那棵破梅树了。”
上好的佳酿尽往梅树底下浇,他这兄弟就是这么丧心病狂。
杨毓忻神情不动,宛如雕塑一般。
在林徽末满含期待的眼眸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白衣黑发,白皙的面容上遍布着如蛛网般的血线,如同一个被砸碎复又粘合起来的瓷偶,多看一眼都觉得瘆人。
但在林徽末的眼中却是稀疏平常。
傻站了片刻没能得到期待的许诺,林徽末眨了眨眼睛,失望极了。然而,失望之余,他忽地一拍额头,暗骂自己蠢。打从阿忻一杯下了肚,他就没说过话,光折腾来着。就现在,醉意未散,估计他说什么,阿忻都没明白吧。
失望地抿了下嘴唇,林徽末伸手抱住了杨毓忻的肩背,手上一用力,他直接将人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好歹是筑基修士,不说力扛巨鼎,扛个人不是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