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煤油灯昏黄的光映着那些隐晦的情愫,她眼底眉梢都是温柔。
而即便观众只有一个,梅迟却比在大红戏台上唱得更加用心和动人。当年一票难求的梅老板,现如今不在意所谓的排场,也不管那些里子面子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甚至京剧已经成为了一种爱意的表达手段,是他的藏不住的柔情万丈。
他无非是在讨心上人欢心。
梅迟捏杯做酒的一出《贵妃醉酒》,堪堪挽着云手的《霸王别姬》,还有字句笃定的一出《西厢》,都带着十足的情意。这样的表演无关与技艺和功法,甚至不能称之为舞台表演,却意外地婉转动人,梅迟把戏词里的情爱尽数托付了出去,字字句句都是真心。
可惜好景不长,短暂的相依终归是有时限。
再怎么真心实意,梅迟和肖萧也不过只是一段痴缠,细数起来贵家公子和乡村丫头到底是不登对的,也没有任何结果可言。梅家毕竟是有些根基的,在那次事件中没有太受牵连,不过一年的时间就缓过劲儿来,然后在几番调动之后,梅迟顺利回到了城里,继续做风光无限的梅家大少。
在临别的那天,梅迟和肖姑娘道别,说回去会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等家里老爷子松了口,就把她接回去,风风光光地明媒正娶。
肖姑娘自然是应了下来的,她斟了一杯清茶以茶代酒,微垂着眼眸给梅迟辞行,没再多说那些不舍或是纠缠的话,甚至没有问梅迟是否还有归期,只是淡淡留下了一句。
“此一别,山高水长,多加珍摄。”
大抵那时候,肖萧就看得比梅迟透彻。
她知道自己的这位心上人尚且还是年少心性,根本担不起感情的牵累,这位才华出众的少年郎理应当意气风发,即便是被磨平了棱角的时候,也不过只将轻狂褪去三两分,那些唇齿间辗转出来的情话远称不上刻骨铭心,又哪里能够轻易许下一生一世。
所以肖萧咽下了那句莫要回头,只是道了句珍重。
甚至都没有再提旧日种种。
毕竟梅迟和肖萧的这段感情,就像在一方水洼中相偎相依的两条鱼儿,相濡以沫不过只是短短的一段陪伴,也仅仅只能止于陪伴。感情的最初是囿于桎梏无法脱离,才会为了慰藉而彼此相依,而当拘泥消失,其中一条鱼可以重新游回大海,拥有属于他的那方天地,也就是感情的结束了。
之后的那几年,命书轨迹就显得有些俗套了。
梅公子和肖家姑娘私自许下的终身,深究起来无非是在特定场合之下的互相取暖,虽算不上梅迟在欺骗人家的感情,可是那种柔情毕竟是有时效的,但凡公子哥回到了锦衣玉食的温柔乡,也就很快忘记那位曾经动心过的美娇娘了。
毕竟那时候的梅迟,忙着练京剧的基本功重回舞台,忙着把梅家小公子的名号赚回来,甚至于忙着应付那帮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们,在推杯换盏中消磨着时光。他的心沉不下来了,也就顾不上那个夜夜听他唱戏的温柔姑娘了。
说到底,落难公子和寒门姑娘终归只是露水情缘罢了。
梅迟当年自然是动了真心的,也确确实实跟自家老爷子提起过肖姑娘。可是梅家这种门第和家境,又怎么会让那样一个平凡的姑娘进门呢?这一段带着风流轶事意味的桃花债,当然抵不过父母之命,更何况梅公子本身也不坚决,回到城里之后,他确实像肖萧预想的那样,转头就把当时许下的誓言忘了几分,一切都仅仅只剩下敷衍。
最初梅迟还往那个小村子寄些书信,后来往来书信越写越短,时间隔得也越来越长,与其说是在跟喜欢的人聊表衷肠,倒不如说是应付差事,消耗着渐渐所剩无多的情愫,一直耗到最后情分两清,也就算是彻底作罢了。
断断续续过了一年,梅迟和肖萧的书信彻底中断了。
再然后,就是梅公子娶了同为京剧世家的新夫人,佳妻良缘,风光无两,说出去羡煞旁人。婚礼当天大半个京剧圈子都送来了祝福,登门拜访送贺礼的访客从梅家大宅一路排到了巷弄口,梅迟敬酒敬了不知道多少轮,入洞房的时候已然彻底醉了。
他掀美娇娘的大红喜帕时,指尖细微地颤抖着,或许是醉意驱使,也或许是夜晚月色太好,梅迟竟然没来由地想起了肖家姑娘的脸。她弯生生的一双剪水眸,矜傲的笑意只有对上他的时候才有三分温柔,笑起来脸颊旁会浮现出动人的酒窝,说不出的温婉。
他的吻也曾落在她的唇畔,生生世世的誓言也曾说得动听,就连红烛暖帐,天定良缘,明媒正娶也是切切实实许出去过的,梅迟是真的曾经以为,自己会非肖萧不娶,也真的可以长相厮守一生一世。
那一瞬间,梅迟的心像是隐隐疼了一下,那些有的没的翻涌而来,席卷了扰人的酸楚,算不上后悔,只剩下挥散不尽的怅然。
但到底也只是情绪波动,片刻失神而已。
时至今日,谁都没办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