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外藩使节却不可能将他们永远扣留在大宋,换句话说,这一回西边的战事大辽、吐蕃、大理都将很快知晓。他们自然会密切关注事情的发展,并从中掂量大宋的虚实。
慕容复此言一出,政事堂诸公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耳边只听得慕容复又道:
“普通百姓的颜面可能还不如手上的粮食实在。但于一国而言,若是国体不存,这国祚怕也保不住了。此番夏国拒派使节为我皇朝贺又出兵袭扰我朝国土,实在不忠不孝!臣请巡缉环庆路,了解战局便宜行事。待章大人战胜夏军,即刻出使夏国直斥其非,令夏国国主上疏请罪!”
政事堂诸公听闻慕容复自请出使夏国,不禁同时惊坐而起。古时虽有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规矩,但倘若慕容复真逞那孤胆英雄气大骂夏国皇帝不忠不孝,夏国皇帝一怒之下一刀斩了他,太皇太后便是再倚重于他也是鞭长莫及。
太皇太后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见她低头凝望了一脸正色跪在阶下的慕容复一阵,许久方缓缓道:“出使夏国十分凶险,慕容卿可有把握?”
慕容复闻言即刻扬眉而笑,沉声道:“微臣也识得一些粗浅拳脚,倘若真有意外也足以自保,太皇太后不必忧心。微臣以为此行势不可免,往年夏国与我朝亦颇有抵牾,但却从未有过夏国不派使节的情形。此事非同小可,唯有微臣亲自去见夏国国主,方能明白他的心意。倘若他并非为奸佞所欺,而是铁了心要与我朝恩断义绝,那么注定会有一场大战。我们唯有及早掌控局面,将来才不会措手不及。”
慕容复把话说得这样明白,殿上众人不由同时点头。只见苏辙上前道:“禀官家、太皇太后,慕容卿言之有理,就让他走一趟罢!”
太皇太后轻轻一叹,尚未答话,小皇帝竟在此时言道:“出使夏国只需一介六品官员即可,不必慕容卿亲冒矢石。”小皇帝知道慕容复的能耐,心知肚明他一旦出使成功,回来又要官升一级。这显然是他不乐见的。
“微臣谢官家体恤。然则倘若夏国国主确然心生反意,他敢斩一个六品官却未必敢斩一个四品官。”说到这,慕容复忽而戏谑一笑,将目光转向了范纯粹。“当然,若是由范相前去出使,夏国国主必定是如何恭恭敬敬地将范相请进去,也一定地如何恭恭敬敬地将范相送回来。只是范相位高权重政务缠身,这点小事还是让微臣走一趟罢!”
慕容复这两句俏皮话登时引得殿上诸公齐声哄笑,便是太皇太后也忍俊不禁。待笑过一阵,她方拂袖向秦观言道:“秦卿家,拟旨罢!”
太皇太后既然发话,小皇帝便也不再多言,只在心中恶狠狠地道:最好出使地越久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不过是三日之后,慕容复便顺利得到了令他巡缉环庆路便宜行事的圣旨。慕容复按例进宫谢恩之后,便返回慕容府打点行装。彼时,苏辙与苏门三学士皆已候在大厅。
见到慕容复回来,秦观率先走上前来,拉着他的手情真意切地道:“一路保重!”秦观不知内情,只当慕容复出使夏国是九死一生。他心中既焦虑又不舍,忍不住热泪滚滚,边哭边道。“你此番出使,我有一诗相送……”
慕容复见秦观泪眼朦胧本有几分感动,可一听他要作诗,登即变色,忙抬起手斩钉截铁地道:“不必了!秦师兄的佳作还是留到青楼瓦肆去哄姑娘罢!”
秦观好险没被慕容复堵地背过气去,只见他瞪视慕容复半晌方小声嘀咕:“你这木头!难怪师师姑娘情愿随了一个商户,也不愿随你!”
慕容复闻言不由失笑,想也不想地便反驳了一句。“也不见她随了你?”不等秦观再与他斗嘴,他又正色道。“秦师兄,我看太皇太后的气色越来越糟,只怕……”
秦观如今还任着知制诰的差遣,常在宫中行走为官家及太皇太后拟定圣旨、懿旨。他与太皇太后接触多了,自然也早已瞧出太皇太后的精力大不如前。此时听闻慕容复提及此事,他不禁幽幽一叹,缓缓道:“太皇太后知人善任,实为女中尧舜。可惜,天不假年啊!”
“太皇太后一旦薨逝,官家便要亲政。官家偏向新党,秦师兄又是知制诰……”慕容复沉声道。
这一回,不等慕容复把话说完,秦观便已笑道:“明石,我虽非史官却也知何谓董狐笔。官家若要令我拟旨,我只知遵奉律法而行!”
慕容复目视秦观许久,终是露出一个开怀的笑意。“好!”
慕容复与秦观二人的一番对答,苏辙等皆听在耳中,可他们却唯有苦笑而已。若非经历过与朔党的那场党争,他们或许仍天真地以为官家圣明是奸臣蒙蔽圣聪。而如今,上一个这般坚持的蜀党骨干黄庭坚,现在还在杭州陪着苏轼挖地呢!太皇太后一旦薨逝,蜀党最大的靠山便将倒下。未来他们所要面对的云波诡谲,将比朔党当政时更为凶险。只因这一回,他们的对手是——官家!
几人正沉思,慕容复已然走到了他们的身前,郑重道:“京城之事,就交给师叔和几位师兄了。半年,只要在半年之内做到一切维持原状,我们就不会输!”
苏辙隐约听慕容复提起过夏国是关键,晁补之与张耒二人却如秦观一般一无所知。但出于对慕容复的信任,众人仍是同声言道:“你安心出使,京师政局自有我们!”
“多谢!”慕容复团团抱拳谢礼,一字一顿地道。“如今天下动荡、朝局多变,唯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