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情况不宜起内讧,而且还要顾及傅家和傅贤妃的面子,所以宁王才想饶了傅柠。
他心中暗忖,道:“我知道,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
沈妤眉头舒展,笑容淡的就像水面上的涟漪,极轻极浅:“我相信殿下。”
即便再在如何厌恶宁王,在景王没有被除掉之前,她还是要和他虚与委蛇。
她退后一步,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了,宁安告退。”
她转过身,身上牙白色的披风扬起,上面用金线绣的海棠花暗纹,就像一道道流光闪过。更衬得她风华无双,气韵天成。
宁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才离开这片梅林。
“去海棠苑。”
*
宫中,含元殿。
康和帝听了宁王的话,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派人去宣召太子,可惜太子并不在太子府。
一般来说,太子当住在东宫,但也有被皇帝‘赶’出宫住着的。
太子就是因为不受康和帝待见,被康和帝赶出宫住到了太子府。
对于太子来说,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自由,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提心吊胆,不用担心睡个小宫女都怕被皇帝知道了。
自由的太子,便去平康坊寻新月了。
可是新月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并不想委身于装扮成富家公子的太子,太子正想办法如何做新月的入幕之宾呢,便有人递消息过去,说皇帝派人去太子府宣旨,却找不到人,现在正发怒。
太子最怕皇帝,闻言心下一急,没有回太子府,急急忙忙到了宫中。
好在他身边的人办事还算靠谱,知道将他太子的服饰带来,让他在马车上换了衣服。
到了含元殿门口,太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很快便有一个小内侍出来道:“太子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太子抬起微微发软的腿,进了宽阔冰冷的大殿。金砖铺就的地面光可鉴人,似乎散发着阵阵凉意,两边柱子上的蟠龙似要腾空飞起。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跪到中间,磕头行礼。
两边的内侍宫女垂首谨立,屏气凝神。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却是不说话。
太子心头一凛,更加紧张了,再次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了:“太子,朕要召见你,还需要三催四请啊。”
这笑容让太子觉得毛骨悚然,他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只知道认错就对了,立刻道:“儿臣知错。”
皇帝冷声道:“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太子面色仓皇:“儿臣……儿臣……请父皇明示。”
只听到“啪”的一声,皇帝将手中的奏本丢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太子将奏本捡起来,双手颤抖着打开,迅速看完。
他面如土灰,道:“这……这怎么可能?父皇,谢良娣温柔善良,怎么会这么做?”
皇帝被他气笑了:“依照你的意思是,是宁王陷害你了?”
太子低头不言。
其实也不怪他,毕竟谢良娣善于伪装,在他面前,谢良娣就是个柔弱不堪的小白花,更何况这个小白花还有了他的孩子。
皇帝怒声道:“你以为宁王和你一般吗,他一向尊重嫡妃,疼爱自己的嫡女,会用这种下作的手段陷害你吗?他只是向朕陈述事实,没有添油加醋,更没有往你身上泼半点脏水。你呀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什么都不问就说他陷害你。”
太子虽然蠢,但也知道这个时候最好不要狡辩。他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身上的冷汗将内衫都浸湿了。
“将一个妾室宠的不知天高地厚,竟然还想陷害太子妃,夺取太子妃的位置,为此不惜害死朕的孙女。哼,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敢谋害皇室郡主,她是在打朕的脸吗?”
在皇帝看来,他喜不喜欢舒姐儿不要紧,重要的是舒姐儿是他的孙女,是皇室之人,谢良娣不过一个出身卑微的妾罢了,敢侵犯皇家威严,皇帝自然生气了。
太子汗如雨下:“儿臣……儿臣不知她竟然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这样做……”
皇帝呵斥道:“若非是你的纵容,她敢这么做吗!”
这个时候,太子说什么都是错的,他只能道:“儿臣知错,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
皇帝拿起御案上的奏本,道:“你看看,这些都是弹劾你宠妾灭妻,纵容妾室胡作非为的!素日你怎么宠爱妾室朕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反而使得你变本加厉,这次居然还差点闹出人命。不是你的女儿你不心疼是不是!”
太子原本想说“舒姐儿到底是转危为安了”,然后替谢良娣求求情,可是听皇帝这番话,顿时不敢说话了,只怕他再敢替谢良娣说一个字,谢良娣必死无疑。
只希望皇帝念在谢良娣怀有身孕的份上,饶她一命。
皇帝道:“若你日后再敢让妾室爬到太子妃头上,朕决不轻饶!如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朕不能不给宁王一个说法,他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严惩谢氏。”
宁王没有趁机对付他,太子还是挺意外的,但这不妨碍她怨恨宁王。
皇帝吩咐全公公道:“传朕旨意,谢氏不敬太子妃,胆大妄为,意图谋害云安郡主陷害太子妃,即刻起褫夺良娣封号,禁足太子府,待产子之后鸩酒赐死!”
太子哀求道:“父皇——”
“不必多说!”皇帝沉声道,“朕留她一个全尸已经是仁慈了。至于你,闭门思过去罢!好好想想,如何当好一个太子!”
皇后听闻了此事,也难得怒火燃烧,将太子叫进了兴庆宫,狠狠责骂了一番。
太子不敢顶嘴,跪着聆听训示,半个时辰后,他才垂头丧气的出宫。
皇后一身华丽的凤袍,上面绣着雍容华贵的牡丹,头上是金色的九尾凤簪,一走路,上面的流苏摇曳着。
皇后虽然已不再年轻,但胜在端庄雍容的气质,一举一动都那么矜贵,真的像高贵的凤凰。
她凤眸微扬,仍是不减怒意:“谢才人出身低微,又早早薨了,否则本宫也不会收养他。他被记在本宫的名下,成了嫡子,又被立为太子,可他不知好好把握机会,不知勤政好学,反而浑浑噩噩,宠妾灭妻,早知他是这个德行,本宫当初就不该收养他。”
德女官是皇后的心腹,劝慰道:“娘娘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照奴婢说,太子不知上进又不是您的错,毕竟谢才人的出身摆在那呢。”
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若他是本宫的亲生儿子,怎么会长成这个样子?因为本宫不是太子的亲生母亲,谢家人又还活着,所以本宫就答应他纳了谢氏,只是没想到他这样宠爱谢氏,使得谢氏无法无天,为达目的连舒姐儿都敢害。舒姐儿虽不是本宫的亲孙女,但生的那么可爱,本宫也很是喜欢她,谢氏怎么下得去手?”
德女官奉上一盏茶道:“您虽不是太子殿下的亲生母亲,却是她的嫡母,按照规矩,所有的皇子都要接受您的管教,您又何必顾忌那么多?谢家人虽然活着,但到底不是什么大族,太子还要仰仗您呢,他们敢有什么不满?要奴婢说,您还是太仁慈了。”
皇后闭上眼睛,德女官立刻给她揉着额头。
“是啊,本宫这些年的确待谢家太过和善了,原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可怜他们几分,反倒让谢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陛下这么处置她也好,妾就是妾,到底上不得台面。”
“是啊,她也不想想她是凭什么能成为良娣的,竟然还敢肖想太子妃的位置,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皇后睁开眼睛:“传本宫凤旨,本宫要见一见谢氏。”
她要敲打一番谢良娣,生下孩子就老老实实赴死,不要想着利用太子翻身。
可是,半个时辰后,前去宣旨的女官回来禀报:“娘娘,不好了,谢良娣,不,谢氏……谢氏她自戕了!”
*
“姑娘,谢良娣自尽了!”苏叶匆匆走进来道。
紫菀正在为沈妤梳头,闻言梳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自尽?”
苏叶点头:“是,听闻皇后娘娘刚派人召她进宫,就传出她自尽于太子府的消息。”
“这么快?”
沈妤望着镜子里的人,摘下碧色的耳珰,微微一笑。
紫菀奇道:“姑娘不惊讶吗?”
沈妤把玩着梳妆台上的翡翠镯子,道:“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反正傅柠都是要杀了她的,如今宁王替她做了,不是正好?”
“宁王?”
沈妤叹道:“是啊,是宁王。”
若是不及时杀了谢良娣,谢良娣就会说出傅柠的事,届时就会牵扯到傅家,也就会牵扯到宁王,那么倒霉的就是宁王了。
“谢良娣身边的丫鬟呢?”
苏叶愣了愣:“您是说喜儿?”
沈妤点点头。
“喜儿好像也死了。听闻太子府的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正背着包裹要逃走,被一剑刺死了,包裹里许多金银珠宝。”
沈妤道:“这就对了,想来是喜儿杀了谢良娣,又想逃走。但是宁王怎么会留下活口呢,必定是趁乱杀了她。”
紫菀久久不能回神,喃喃道:“没想到宁王殿下也如此狠心……”
沈妤笑了笑:“皇室中人,有真正的如玉公子吗?”
“有呀。”苏叶道,“楚王殿下不就是吗?”
见沈妤看她的眼神很古怪,她立刻道:“奴婢绝不是故意在您面前说楚王的好话,奴婢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觉得楚王就是能配得上姑娘的谦谦君子。”
沈妤:“……”
楚王是谦谦君子?她才不相信,楚王是表面霁月光风,其实是个很‘黑心’的人。
紫菀道:“谢良娣死了也好,这样太子妃也不用受委屈了。”
沈妤却是道:“谢良娣活着的时候太子偏心她,纵容她不敬太子妃,如今谢良娣死了,太子定会迁怒谢良娣,说不定还会觉得是太子妃逼死的谢良娣。”
“啊,那太子妃也太苦了。”
似乎是想到了前世的事,沈妤的笑容有些惆怅:“男子都是这样,她们一边想要个贤良大度、出身高贵的妻子管家,又想要一个温柔如水、弱柳扶风的女子做妾,而在他们眼中,最善良最可怜的永远是娇滴滴的妾室,对正妻的付出视而不见。亦或者,没有娇娇怯怯的妾室,总有一个纯真温良的红颜知己,而正妻就是阻碍他们在一起的人。”
紫菀撇撇嘴道:“那男子们也太可恶、太贪婪了,看重了正妻的家世和能力,又埋怨正妻阻碍他无法娶红颜为正妻,到底要正妻怎么做才满意啊。”
“世事就是如此,他们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有错,错的永远是自己的正妻。在他们眼里,只要柔弱的心上人哭一哭,那就是正妻的错。他们会觉得正妻不够大度,不够贤良,正妻为保护自己的东西而反击,他们也觉得是正妻心狠手辣。反之,妾室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手段尽出,便是迫不得已。”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清润的声音传来:“我绝不会这样。”
沈妤一回头,却是一袭白衣,美如冠玉的郁珩。
他从窗外跳进来,掠过月光,似敛尽了一身月华,好像与世俗隔绝一般。
苏叶偷偷笑了,立刻拉着紫菀下去。紫菀有些不情愿,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合规矩。
苏叶拉着她道:“楚王有话要和姑娘说,你就别在这里杵着了。”
沈妤看着两人,摇头失笑。
郁珩趁此机会又道:“别人或许会那样做,但我不会。我喜欢一个人,无论她是善良柔弱还是心狠手辣,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只是那个人而已。”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可是他却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勉强平静下来。
烛光映照出她细瓷般的面孔,她微笑道:“楚王殿下这个时候翻窗进入一个女子的闺房,好像不合适罢?”
郁珩眼中似藏着点点星辰,温声道:“我只是想见见你。”
“殿下说笑,我与殿下今日在宁王府见过。”
郁珩眼神有些幽怨:“可是当时那么多人,我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敢。原本想着明日再来寻你,但我终究是忍不住,迫不及待来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