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和管家的身影已消失在庭院中,那托盘已被手脚利落的婢女端走,院中空无一人,天寒也无鸟雀蝉鸣,人散了一切都寂静下来。
连少主走回书房,左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捉着一只白玉杯,单手倒了满杯酒,正欲饮下,却又在玉杯抵在唇上时顿了顿,他眉头一蹙,目光已对准窗外某个角落,语气冷然:“你来做什么。”
“连庄主佳人入怀,过得悠闲自在,却要我四处奔波做事,好不公平……便是如此,来一回竟也不肯欢迎我。”女声轻轻柔柔的嗓音响在院中,对面屋檐下飞快掠下一道灰影,不过一个呼吸间便立在院中,与连少主隔窗对望。
此前分明听着是少女的音色,可院中却正是一名灰衣少年,脸颊颇有棱角,眉目间更是少有的英气。
按理说江湖上又这般武功的,实在少数,但倘若大多数武林中人瞧见这会灰衣少年,却定然能发现,这张脸皮原本的主人,早在三年前便已死了。
“确实不欢迎。”连少主自顾饮下手中酒水,他指骨修长,搭在白玉的杯壁上,在月色下是说不出的好看,连院中人也瞧得一时怔了怔,竟片刻未反应过来这人口中冷漠的话。
“这两年,你来的次数越多,合作失败的可能就越大,我想你也该是惜命之人,不会犯这种错误。”他不甚在意的放下酒杯,“除非是他让你来的。”
“是他让我来的。”灰衣少年点点头,似乎料定了连少主能猜出来一般,眼中没有一丝震惊,反而多得是理所应当,他开口承认,声音正是方才女子的音调。
“你的底牌我至今也未能看清多少,想来江湖上的眼线定然不少,你可已知沈太君遣人来江南送信?”灰衣少年突然笑的十分欢快,露出一排白牙,好像一只因食物储满树洞而兴奋的松鼠。
连少主微微颔首,“略有所闻。”
灰衣少年向后一步抱臂靠在院中的树干上,舒展了下身体,语调古怪道:“沈太君那位江湖第一美人的孙女去年便已成年,却迟迟不曾嫁人,沈太君对你多次试探不得,这次是打定主意要请你亲自去一趟济南了。她邀请帖倒是发了不少地方,只怕看过那些世家翩翩少年,最后还是认准了你。”
连少主点点头,听闻这则消息并没有表达任何看法,反倒是随口问道:“与你有何关系?”
“我也很想知道。”灰衣少年装作困惑的眨了眨眼,说正事的时候脊背稍稍挺直了一番,“主人要我进入无垢山庄,最好能混入跟随你前去济南的护卫中,助沈太君得偿所愿,让你成为沈太君的佳婿。不过让我感觉比较有趣的是——”
他话音未落,嘴角却牵起一道玩味的笑意,“他似乎笃定你一定会娶到那位沈大美人,所以不曾让我特意插手,只要求我保证万无一失。莫非……你当真对那沈美人有意?那方才同你在书房说话的佳人可要伤心啦……”灰衣少年笑了起来,等到笑声渐止后,转身登上屋檐离去。
“笃定。”连少主对她的笑声不为所动,对着夜色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心中辗转把玩着这个词,只觉得这两年来的某些想法,直到今天,才已经确定了。
什么样的情况才能笃定呢?
一个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之人的预见?自行导演企图让事情发展到原先猜测的地步?亦或是,已经知道既定事实发展,只是看戏一样从头到尾过一遍。
对于一个常年瘫痪足不出户的人来说,显然只有第三种可能才能用到笃定。
原来是这样。
连少主心头的紧促感突然消失了大半,难怪在苏州时,会遇到和梦里十分不符的大批死卫刺杀,这显然与那灰衣少年的主人逍遥侯有关,对方大概也做了一世的梦,或许直接得到了关于——前世的记忆?
所以不遗余力的想要刺杀他,或者刺杀不成,便让他成为沈家婿,再次彻底的尝试前世所受的羞辱。
他大约能想到逍遥侯对他的恨意,原本逍遥侯身为连家少主,却因生来畸形被亲生父母认为有辱门风,划花了脸扔出庄外,弃之如敝屐。
而他不过是连老庄主从外面抱来的孩子,却能成为无垢山庄少主,委实可笑。
不过连家人自己造孽,于他却无甚关系,他也绝无可能坐等逍遥侯的报复。
连少主眼中晦色尽去,含着笑意饮尽壶中最后一口酒,手中暗劲一动将壶与杯稳稳掷于桌案,接着便有一道白影合窗而出。
书房的灯火灭了,随珠却还莹莹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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