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时机,可即便是要使所谓离间计,却也并非只此一种手段可用。
有些时候,守住底线,比把握时机更重要。
而他吴家,也不需要为了这可有可无的时机,就此轻易交出底线。
旁人是旁人,那些大局观与道理,听且听了,尚还需要有自己的判断,而他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他说这些,并非只是出于他与镇国公府当下的关系,即便如今他和许明意互不相识,今日之言仍不会有半字更改。
黑衣人许久才回过神来。
不择手段吗?
他从成为一名死士开始,便从未曾想过这些。
或者说,在他的认知中,接下任务,不择手段的完成,才是死士的职责所在。
现在突然谈到良知与底线,他甚至是有些无所适从的。
此时,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同你说这些,非是要追究你先前所为。只是你需清楚,日后若再有此等之事,断不可再擅作主张——不止是镇国公府,只要是对待无辜之人,便皆需遵循此理。”
黑衣人将头垂下,正色应道:“属下谨记!”
吴恙继而问道:“与你一同受命潜入紫星教者,统共有多少人?”
“据属下所知,共有三十人。”
“你们之间可有往来,其中谁是主事之人?”
“往来从未间断过,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将搜集来的情报集成密报,送回宁阳。”
至于主事之人……
虽然不太好意思承认,但此时别无选择:“属下……便是主事者。”
所以他潜入的是紫星教行动最频繁密集,也是最危险的京城总坛。
“既如此,立即将我方才之意,务必清晰地传达于众人——先前所为,概不追究。自今日起,若再有类似昨日之事,必不轻饶。”
“属下遵命……”黑衣人应下,眼神却有些迟疑。
“此事你只管去办,祖父那边,我自会去信说明——”
他不知道祖父具体的筹划,但结合先前的猜测,大致也已经有了些判断。
“是,属下明白了。”黑衣人的神情坚定了许多。
他方才也是糊涂了,此番既然是世孙做主保住了他的性命,那他日后便是要跟着世孙做事的,世孙怎么交代,他怎么办就是了。
“再问你一遍,紫星教此番行事,当真没有内应?”吴恙再次印证道。
黑衣人摇头。
“回世孙,确实没有这个条件。”
毕竟他就没见过这么穷的组织。
打点负责行宫果蔬查验之人的银子勉强还能拿得出来,再多的就真的没有了。
要银子没银子,要前途没前途,但凡有点官职的,谁会愿意放弃如今的安稳跟着冒这个险?
总不能图吃糠咽菜,图被通缉的刺激感吧。
吴恙点头,自椅中起身,边吩咐小七:“给人松绑,拿些吃的来。”
小七连忙应下。
“世孙,属下斗胆,有一句话想问……”
见少年转身要离去,黑衣人忽然开口。
吴恙微微侧回脸,示意他问。
“属下想知道,世孙是如何识破属下身份的……”
难道是他的破绽太明显吗?
可偏偏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掩饰得不够好。
“没识破,诈你的。”
少年语气平淡地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隔间。
他确实从始至终都在诈对方。
但前提是心中已经有了怀疑,而这怀疑的源头是他对先前之事的判断,以及——岁江昨晚同他说,看这黑衣人隐约有几分眼熟。
真正的暗卫极少以真面目示人。
但暗卫与暗卫之间,自幼一起接受训练考验,却难免是见过的。
“……”黑衣人看着少年的背影,彻底陷入了沉默。
但他沉默的情绪也并未能维持太久。
隔间与外堂,隔着一道屏风。
少年在行至屏风旁时,停下了脚步,往一侧看过,语气温和地问道:“可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
屏风后,一直坐在那里喝茶旁听的许明意站起了身。
看着并肩离去的二人,黑衣人的眼神剧烈地翻覆震荡着。
那不正是昨晚对他下手的许家姑娘吗!
方才他和公子的谈话,全被这许姑娘听了去?!
要知道,这其中包括他们定南王府的机密之事!
震惊之下,黑衣人看向替自己松绑的小七,语气难掩惊愕地印证道:“……方才那是镇国公府的许姑娘吧?!”
“是啊。”小七将绳子丢到一边,笑着道:“许姑娘不是外人……以后你慢慢就知道了。”
黑衣人眼神颤了颤。
还需要等以后吗,他现在已经知道了!
虽然镇国公府和他们定南王府的关系一直不怎么好,可主子的私事绝轮不到他来多嘴……而眼下最要紧的是,他的“急中生智”该怎么办?
他昨晚这生的到底是哪门子的智——该不是智障的智?
而世孙方才特意问起许家公子的事情,定就是问给许姑娘听的吧?
刚看到的曙光就这么破灭了?
慌乱无措之下,黑衣人再次看向了小七:“兄弟,我还有机会吗?”
“放心,公子既说了保你一命,必不会食言,且许姑娘也是极明事理的。”小七安慰地拍了拍对方的肩,随后问道:“你听说过雪声茶楼吗?”
“有过耳闻……”
据说是族中在京城最隐秘的情报楼——
“那里最近还缺个扫地的,我会向公子引荐你的。”
“……”黑衣人说不上来此时是什么心情。
小七微叹口气:“想开些吧,至少安稳。”
若成日晃荡在公子和许姑娘面前,那不是给主子们和自己找不痛快吗?
主子们可以大度,做下属的却不能不懂事啊。
黑衣人大概也觉得是这个道理,默然点头。
许明意跟着吴恙回到了外间。
她在原本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却见吴恙只是站着。
“你要出去?”许明意问。
吴恙摇了摇头。
“那你站着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