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说众人更是满面怀疑,盯着铁慈,铁慈自然不好说什么,也无法解释,但她的沉默看在众人眼里,那就是心虚。
南粤水军的将领们对视一眼,神色阴沉,船头上有人开始打旗语,在远处的战船也开始靠近此处。
有人抓住万纪,要他说个明白,万纪还没开口,忽然哎呀一声,向前栽倒,倒把揪住他的人吓了一跳。
众人围上去看他面色,和萧雪崖一般,短短时间内一片灰白,额上却火烫,看上去仿佛急病一般。
竟然像是中了一样的毒。
谈卿博此时赶来,正好看了两人,他把脉半晌,犹豫一下道:“这两位这情形,似乎是黔州这边一种叫万相草的毒物,最适合溶于酒中,无色无味无迹可寻,饮用后阳虚感寒,如伤寒之症,但若以治伤寒方子来治,则会毒入肺腑,久病不治。”
话音未落,一片哗然,有人大骂:“好狠毒的心!”
这骂的是谁,人人都知,铁慈这边的人也勃然大怒,纷纷喝骂。
还有人喝道:“还狡辩什么!万统领喝了一口酒,所以他也中毒了,这便是如山铁证!”
众人七嘴八舌,神情激动,不断逼前,还有更多的士兵顺着搭板冲向这艘船。
有人不断地向前挤,有的人挥舞的手简直就要打到铁慈鼻尖。
忽然咻一声疾响,众人眼前隐约闪过火花,下一瞬那个挥手的哎哟一声缩手,一支羽箭擦着他的靴尖钉入铁力木的坚硬甲板。
那人收回的手指一道血沟,抬头霍然变色。
众人才看见桅杆之上,不青冷冷执弓,肌肉贲起的手臂上刺青狰狞。
与此同时几声脆响,周边船只通往这艘船的船桥和搭板纷纷断裂,在桥上的士兵落水,更多士兵被阻在别的船上。
但人们一脸茫然,显然都没搞清楚搭板是怎么断裂的。
但显然这一幕刺激了船上的南粤水军,更多人奔了过来,人数远远超过铁慈这边,毕竟这本就是水军的战船。
铁慈护卫齐齐拔刀,弧光刺目,锵然齐响,将铁慈护在正中。
又是一声锐响刺耳,南粤水军也纷纷拔刀。
不青从上头翻下,挡在铁慈前面,赤雪急声对铁慈道:“殿下,此时不宜冲突,咱们还是先下船吧!”
铁慈摇摇头。
下船,对方就得逞了。
对方原本就不是为了要毒死萧雪崖,不过是为了及时撬动南粤水军,避免这支军队归顺于自己而已。
今日只要闹上一场,都不需要大动干戈,只要自己被逼下船,这支水军就不会再成为她的人。
手段简直可以说简单粗暴,唯一精妙的大概就是下毒手法和选择时机了。
毕竟早动手了,水军将领不会那么快怀疑她,迟动手,水军对她有了归属感,也不会这么怀疑她。
但有时候,最简单的方法最有效。
隐在暗处的敌人,善于把握时机,也善于把握人心。
赤雪有些发急。
她当然知道下船意味着前功尽弃,但是不下船,在这江心南粤水军的战船上,一旦夜半无人,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
此地已经离燕南不远,如果这些水军悲愤于萧雪崖的“被害”,一怒之下干脆反了,杀了太女,投奔燕南,燕南一定乐于接受。
不,保不准这就是燕南的人干的。
但是是怎么干的呢?
一壶没有毒的酒,从头到尾没有人接触过,怎么忽然就有毒了呢?
赤雪想不明白,觉得这个问题一定已经解释不清了,但太女的安全必须要保证。
迎上赤雪焦灼的目光,铁慈不急不忙地道:“船是一定要下的。”
赤雪刚松口气,就听她道:“但是不能这样灰溜溜的自己下去,得让人好生送下去才行。”
赤雪愕然。
舱房后转过一批脑袋,一个个凑在板壁上,看着面前的景象,哗然惊叹。
还是香肠嘴的冯桓口齿不清地道:“活了半辈子,可算看见兵变了……”
李蕴成懒洋洋地道:“对,而且就在我们身边,你说大家杀红了眼,会不会先拿我们祭旗?”
公子哥儿们齐齐打了个寒战。
常千磨伸手从身后抓出一个小包袱,悄声道:“所以我想好了,我们就趁现在走,大家现在注意力都在船头太女那边,我们下了底舱,解出底舱的网梭船自己走,去投奔黔州布政使去。到时候就说这边乱起来,大兵逼着咱们,咱们不得不跳水逃生,怎么样?”
他这么一说,众人顿时兴奋起来,“对,正是千载难逢好时机,咱们现在走了又安全又没后患,太女也怪不得咱们,咱还没怪她惹事牵连咱呢!”
“走走走,娘的,在这船上,没吃没穿大通铺,天天闻臭脚丫子味儿。咱们就算不去黔州,随便找哪家官府,都保准好吃好喝伺候咱,犯得着在这受罪。黔州布政使衙门左参议,还是我姨夫呢……”
“黄州知州还是我远房堂叔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公子哥儿们互相推搡着,有的赶紧回舱房收拾细软,有的悄悄下底舱,平日里这些人身边不是铁慈的人就是萧雪崖的人,今日所有的人都去了甲板,公子哥儿们畅通无阻,冯桓走在最后,不住回头看甲板,李蕴成在他身边,两人对望一眼,都停了脚步。
“你不想走?”问得异口同声。
冯桓摸了摸头道:“我是觉得现在走似乎怪没义气的……你呢?”
“我是觉得,这局面看似一触即发,皇太女却未必没法子解决,等她解决了,回头发现我们跑了,将来我们可能会比现在更倒霉。”李蕴成皱着眉,“而且既然出现了这样的事,说明有人盯着这里,这时候我们这些人往外跑,焉知不是给人送人质去的!”
冯桓吓了一跳,“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这样,方才你为什么不劝他们留下来?”
“那群蠢货,不吃点苦头不晓得轻重,反正就算被捉了做人质,以他们的身份,也没什么性命之忧,就当给他们买个教训。而且皇太女也太嚣张了,硬生生把我们坑上船,还逼我们奉旨嫖妓,给她添点麻烦也不是坏事,只要这麻烦不是我自己就行。”
冯桓默然半晌,给李蕴成竖个大拇指,“死道友不死贫道,佩服。”
李蕴成推他,“别磨蹭,走吧。”
“去哪?”
“大家都要跑路,你就算不打算跑,也得做出要跑的模样来,不然以后还怎么见朋友?”
冯桓的大拇指又要竖起来了,被李蕴成不忍目睹地把手打下去了。
两人便装模作样随便裹了个包袱皮,也往底舱走,结果刚走了几级阶梯,看见前方人影一闪。
“谁!”冯桓吓了一跳,张嘴就喊。
李蕴成想要捂住他的嘴却来不及,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角落里一个黑影走了过来,这人面貌寻常,却像认识他们一样,很随意地打着招呼,“是你们啊,我来船底拿米帮伙房烧饭。”
冯桓傻傻点头,船上人多,他不可能谁都认识,但他觉得人家认识他是正常的。
李蕴成的目光却落在对方的手指上。
那人身上有种奇怪的味道,手指甲里有什么东西好像是灰黑色的。
但他的神情很平静,仿佛真是个帮忙烧饭的普通伙夫。
不对。
现在上头闹得剑拔弩张,伙房伙夫也是萧雪崖的兵,这时候怎么还能平静地安排烧饭的事?
李蕴成忽然想起这人身上的味道是什么。
他家有姻亲在虎贲卫大营任佥事,他去逛过军营火枪库……就是这种味道!
这人在做什么?
这人在盘弄着火药,被人发现,应该想灭口吧?可为什么神情还这么坦然平静,嬉笑如常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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