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殿内夫人们对视一眼。
大奉并不是大乾属国,按说这种献礼是放低姿态,于大乾颇有荣耀,应该选日子正殿云集群臣,宣使臣上殿,趁机昭显上国风范的。
这么迅速召见,虽然也合理,一样显得陛下毫不在意的大国气度,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正好赐宴时辰也到了,命妇们起身陛辞。
铁慈坐在御座上,忽然显得很疲倦,也没起身,只含笑抬了抬手,命人将这些命妇送出宫去。
戚老夫人环顾空旷的大殿,忽然道:“陛下,御膳房做菜越发精美了,臣妇还没吃够,能不能再在陛下这里领了晚宴?”
命妇们愕然看她。
就没见过吃完中饭,还和皇帝要晚饭吃的。
座上铁慈笑了:“戚老夫人说笑了,御膳房温火膳有什么好吃的?回家和儿孙们一起吃年夜饭不好吗?您真要喜欢哪道菜,告诉赤雪,回头让她安排给戚府送去。算是朕弥补戚元思不能回来过年的缺憾。”
戚老夫人道:“元思为国出力,年纪又轻,不回来过年不算什么,在外头苦上几年,把差事办好了,才算不辜负了陛下对他的信任。”
铁慈点头道:“有老夫人,有都督父子,戚府的好日子长远着。”
这是皇帝承诺了,戚老夫人再次谢恩,一众诰命又羡又妒,心想还是这老货会来事儿,一张巧嘴,自幼就把容家的小姐压得死死的,到老了还是会蛊惑人心,陛下如今这么个淡漠人儿,和谁都隔着山海似的,待她也分外不同。
铁慈坐在上方,将底下那些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得明白,不过一笑。
她们懂什么。
戚府如果说邀宠,靠的也不是这嘴皮子。
靠的是那一颗真心体贴怜爱她的心。
说什么御膳房好吃,要什么再赐晚宴,不过是怕她父母双亡,萍踪也出门散心去了,她孤身在宫中过那除夕夜,对景凄凉,想要陪着她罢了。
去年这时节,她重病着,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今年好转了,那蚀骨的孤寂,便要逼到眼前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
世间最苦最痛已经尝过,一点寂寞,怕什么。
其实今早顾小小,田武,以及回京探亲的杨一休,都先后递了折子给她,想要请见。
被放假的简奚不肯走,说要留在宫中过年。
都被她拒了。
世间怨憎会离别苦,诸般滋味,都要自己一一尝。
人间温暖,不可贪恋。
戚老夫人走在最后,迈出门槛前,回身看了一眼。
看见皇帝靠在御座上,御座宽大,而她身形纤瘦,大殿半明半暗光影将她罩于其中,越发薄得像一道孤凉寂寥的影子。
戚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
此时大奉来使已经进殿,正和这群命妇擦肩而过,众人惊异地发现,大奉领头的使臣,竟然是一个女子。
铁慈也有点意外地看着阶下的姹紫,没想到来的竟然是她。
姹紫在礼部官员引导下奉上礼单,转达了大奉皇帝对大乾皇帝的问候,从礼物到言辞,都中规中矩。
铁慈一直不置可否,诸般应答,都由礼部尚书代替。
姹紫一直没有听见皇帝说话,忍不住抬头,就看见高殿之上,皇帝依旧的男装打扮,并没有穿大礼服,只是一袭银白色暗绣龙袍,白玉冠,遥遥坐在大殿尽头,隐约只能看见一张朦胧雪白的脸,像一弯又淡又冷的月,高挂在不可及的天穹上。
姹紫忍不住有些出神。
想起当初从魃族山谷里见到刚刚出来的铁慈,朗如日月,静若深渊,面对着她狂风暴雨的责难,想起重明殿内乍逢大变的铁慈,唇角带血,眼眸里一片血丝,看着慕容翊的眼神,令当时一腔怒火的她,心都仿佛忽然被挖了一下。
如今再见,她和陛下都已成了殿上人,高远,淡漠,永远没有人再能从珠帘冠冕之后,看清他们真正的神情。
大乾皇帝一直都沉稳从容,如树如山。
但其实谁也不知道,那树是否受风霜侵蚀,那山是否受地火熬煎。
姹紫这一刻想起慕容翊,在心底悠长地叹息一声。
献礼已毕,礼部官员前来引导,姹紫道:“陛下,外臣此次来,也有礼物献给陛下,还请陛下允许外臣再觐见一次,外臣会在同文馆等候陛下传召。”
铁慈沉默了一会,道:“盛都风物甚美,特使有暇不妨多逛逛。”
她这意思显然就是拒绝了,姹紫也不再说这事,却又道:“陛下,外臣远道而来,陛下不赐宴么?”
铁慈微微一愕。
姹紫道:“陛下如果不放心,外臣就在陛下面前这阶下,领了宴如何?”
铁慈停了停,道:“赐宴。”
大殿之下,很快摆了一桌御宴。
礼部官员要随伺,铁慈道:“行了,大年夜的,都封衙了,朕也不好意思让你们加班,回去过年吧。”
官员们只得退下。
现在铁慈的决定,朝中上下,几乎没有敢违抗的。
一方面是因为她确实清醒英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铁慈现在威望臻于巅峰,毕竟除了那一夜捍卫盛都外,当初盛都大营五万人全歼于城门之内,人头如山,血流漂杵,新帝在展现她的宽大之余,也没少用鲜血告诉所有人,什么叫真正的狠辣。
殿内只留了赤雪等几个瑞祥殿的老人伺候。
铁慈道:“让赤雪陪着你吃吧。”
姹紫摇头,“陛下,外臣现在是使臣,且多少也算陛下故人,陛下既然还没吃晚饭,不如赐外臣这个共餐的荣幸?”
铁慈默然一会,命人抬了一桌宴席来,放到自己面前,道:“请。”
“谢陛下。”
两人一人殿上,一人殿下,相对慢慢吃年夜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