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天色已晚,街市商铺前都挂起了灯笼,城中只有一间客栈可供歇宿。
客栈一楼劈出偌大厅堂,可用席饮茶,此刻正是晚膳时分,店堂里宾客满座十分热闹。凤朝全境皆不设宵禁,酒肆里几杯佳酿下肚,面憨耳热时几句粗言几句俗话,酒客们毫不避忌的谈论起了当今局势。
座中有刚从晋阳来的商客,谈及风华宴说到长公主时,满面仰慕,众人不掩艳羡催促他多说些,在晋阳的时候可有看到长公主是长什么样的。
那人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从皇都的卤薄法驾,到银甲雪铠的铮铮铁骑都描绘的巨细靡遗,可被人催问长公主风采时,他却说的含糊,直被人逼急了,才如实告知自己并未亲眼见到长公主,只在迎来长公主鸾驾的时候远远瞧见皇室仪仗。
“今上英明雄才,长公主自然也是绝代芳华般的美丽。”有人笃悠悠的开口,众人循声望去,那人衣着寻常,只看发巾布饰像是南来的客商。
座中有本地人,不以为然的讪笑:“若今上真有雄才,怎么会将长公主嫁给我国晋王,以谋求联姻?毕竟我国豪富,天下皆知。”
南来商客仍旧沉得住气,冷笑连连,再开口时声音已寒:“你倒是有通天耳目,是从哪里看出今上要将长公主下嫁你们晋王自以为是的莫名其妙。”
“皇域民生经济被我国一手遏断,今上难道会无此心?”那人言语咄咄逼问上来,同他针锋相对,“与我国修睦联姻,以晋王豪阔必然能缓解皇域民生困顿,今上怎会拒绝。”
南来商客被他激怒,拍案而起,眼看一场争执无可避免,堂下坐客喧嚣起来,堂倌忙不迭的赶来平息纷争。
繁杂吵闹的大堂里忽然一瞬寂静,众人转头看向门口走来的两个人,当先步入的男子窄袖长衣,十分寻常的服饰,却难掩他一身雍容风度,丰神俊朗,这般出众的人物是这些边陲小城的人从没见过的,众人一时怔住,静默了声音。
而跟在男子身后进来的女子,云鬓垂髻,一袭狐氅曳地,容貌极为殊丽,艳光四射,一抬眼,一转眸间尽是绝代风致,让人看得屏息
那些争执,洳是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
“老伯是从皇域来的?”洳是问向那个南来的商客,她似问的极为随意,那商客却莫名心头一紧,慌忙站起身,恭然揖手回道:“我是酒商,从皇域而来,常常往返于各国之间。”
“今上登基以来,民生可觉得艰难?”她悠悠的问,目光似不经意的扫向方才那个与他争执的本地客人。
“不曾艰难。”南来的商客忙摆手,“今上英明,这些年风调雨顺,家家安居乐业,赋税也比之前减了些。”
她欣然露笑,“今上圣明,必然会护佑天.朝子民。”她微微颔首,转身与那男子翩然直上二楼。
众人目光一直追随两人,直到他们身影隐没在楼梯转角,南来的客商这才松了口气,刚才一直紧绷高悬的心这才缓缓归位。
雅间客堂里,布置了一桌子好菜,桌脚下放了几个酒葫芦,是夜隐幽嘱人拿上来的,可即便有美酒在前,可握在洳是手中的瓷盏里盛的却只是清水。
夜隐幽为她碗里布菜,她只捧着茶杯,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水。
“因为那人腹诽了几句皇上,所以你生气了?”夜隐幽看她一言不发,端着杯的手纹丝不动,杯中茶水已经空了。
他拿起茶壶,为她又续了杯茶。
“果真是疆土易得,人心难取吗?”她低声喃喃,似在自言自语。
“皇上铸就的是百年基业,不争在此一时半刻。”他微微笑道,一语解她心中困顿,“况且,想要天下臣民尽皆归附于天子,也并非难事。”
洳是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徐徐而笑,她怎么就忘了,若要取天下民心,还有谁能比他们夜罗王族的人更加熟稔有余。
“吃饭吧,菜都要凉了。”洳是看自己碗里满满当当的都是菜,他的碗里却是空的,她挟了一筷子粉蒸肉到他碗里。
他看了眼那蒸的酥透的肉块,慢条斯理的挟起后送入口中。
她吃的饱足,近些日子以来,一直在琼宫里喝药吃粥,整个人都吃的快成清汤寡水了,这一顿算是吃的十分餍足。
“吃饱了?”他看她停下筷子,捧了茶在喝,又问了句,自她受伤后,她似乎又清减了些,他是真的很想把她喂得胖些,“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添。”
“饱了,不能再吃了。”她一碗茶下肚,撑臂从桌前站起,“我出去消消食。”
“身上还有钱吗?”他突然问。
她摇了摇头,笑盈盈的回问,“你要给我钱吗?”
“那最好不过。”他为自己斟了杯茶,掌心里捧着杯,茶汤温热,“没有钱你就不能偸买酒喝了。”
洳是哼了一声,嘟哝了几句,虽然她声低音小,可他还是听到了,居然是在腹诽他小气,他不动声色饮茶,唇畔却不可遏制的翘起些微的弧度。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就想翻窗出去,身后传来他温柔语声,“早些回来,我等你。”
她回眸而望,他坐在氤氲的灯火下,端杯在手,笑如熏风,那景象就像是在寻常市井人家,一句归来,一句等候,让她心头触动,眼中泛热。
“恩。”她飞速的应了声,身子如轻盈的蝴蝶跃出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