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凳上,熔炉里滚出热浪,将室内温度催升,她反手拭了额上汗水,不得不无奈叹了口气。
已经反复锤炼了数次,这断剑却总不能契合相容。
她伸出手指轻抚剑身上的刻字,刚触及退却温度的冰冷铁器,竟让她瞧见指下触点有莹蓝光芒晕开,似水波微澜,一层层的泛开,此情此景,让她一时有些怔忪。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门口小白不知跑到了何处,洳是休息了片刻后准备继续再试几次。
皇室至宝有两件,一个是瑞凤鎏珠,如今显身歧玉山,有越鸟投珠于晋王大婚典仪上,而后又有九凤跃云翔出,祥光普彻四方。
另一个就是伴太.祖皇帝定鼎天下的绮凤剑。
萧樾如今得天相之利,她并不是很在乎,现下她的心头之患不在东,而在北。
洳是将断剑举起,锋刃上青光如点雪,一闪而逝的厉茫耀过她的眉心,这柄剑助太.祖得了天下,亦曾挥指向北朝古兰,迫退过那个对南朝富庶疆域虎视眈眈的强大王朝。
她需要绮凤再现,为了振奋军心,亦是为了震慑天下,更是为了皇上。所以这断剑她必须重铸成功,无论用何种手段。
她稍许歇了歇,继续拉起风箱,将熔炉烧旺。
时间悄移,不知夜有多深,洳是感觉有些筋疲力尽,看着手中未曾有半点修复痕迹的断剑,她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用巾布将剑身仔细擦拭放好,她决定先歇息一晚,明日去书阁翻翻有没有其他办法可循。
殿阁间回廊复绕,晚风拂来,轻衣罗裳湿了夜露,贴着微热的肌肤带来了凉意,似能渗肌透骨。
行宫里几个年老的姑姑为她烧好了热水便回去休息了,罗帷垂地,书墨山水的屏风后头,一盏绢灯垂挂在窗檐下,淡淡的亮着光。
洳是脱了衣衫,整个人没入温烫的热水里,豆蔻香浓馥郁,桂兰花瓣漂浮水上,熏得满殿满室浮动异香。
洳是仰靠着木桶,神驰放松,长发整齐的挽起,只余几缕散发.漂浮在花瓣之间。
热汤温暖了肌骨,舒展了四肢百骸,洳是半梦半醒间听到细微的响动声,她目光轻掠,似在丝绢屏风的后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身影。
她微微一笑,双目阖起,身子又往水中沉了沉。
熏蒸的水汽淡了,浓郁的香氛也散了不少,洳是听到轻软的脚步声慢慢走近,彷佛还有他的一声叹息。
洳是睁开眼,看到他站在屏风前,青衣深襟,长发挽的一丝不苟,那微微带着笑的俊美容颜,梦里梦外都不曾忘记过。
洳是瞧着他,歪了歪头,慵然一笑,也不说话。
“泡了那么久,水都凉了。”他的声音在静夜里响起,像是水溅瓷上般好听。
洳是瞧着他,眸光微睐,仍只是笑。
他沉默了一下,不过踯躅了须臾的功夫,他便扯下风屏上她挂着的雪绢丝袍,在她惊讶的目光下,单手撩入水中,俯身搂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从水中拽了出来,丝袍一展就将她湿漉漉的身子裹住。
“你……君子非礼勿视!”洳是一时舌头打结,话也讲不利索,本来只是想逗逗他,看他困窘的摸样,却没料到他会有这出其不意的举动。
“非礼勿视?”夜隐幽将她打横抱起,眉梢一挑,笑若薰风,“你是我妻子,有什么不能看的。”
洳是知道他是打趣,实则他的目光一直没有乱飘过,但还是被他揶揄的无言以对。
只是他的一句妻子,让她心头如饮蜜饴,软软的似要塌了下去。
“谁是你妻子?我又还没嫁给你!”她轻嗔,一手拢紧胸口衣襟,窝缩在他的怀里,感觉自己两颊有火在烧一样。
他将她抱到外间的软蒲垫子上,面前紫檀的矮桌上有两个青釉茶杯,一只空的,另一只盛着半碗茶汤。
“那我这就回去请皇上赐长公主下降。”他将她放下,低头间嗅到她发肤上温暖的馨香。
“不行!”洳是一惊,惶急脱口就道。
夜隐幽目光淡淡看向她,唇畔一丝笑意若隐若现,“我就说说,你急什么。”
虽然这一直是他的所思所愿,但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心念,在天下博弈,在南北安宁,不在与他的情爱之间。
洳是长睫低垂,不知嘴里咕哝了句什么话,夜隐幽也没听清楚。洳是长手一伸,就端过他面前半杯茶水,抬手就要喝。
“哎,这是冷的!”夜隐幽忙一把攥紧她的手腕,夺下她手中茶杯,低声轻斥,“泡冷水,喝冷茶,你还能更胡来点吗?”
洳是任由他数落,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他,眼底有微光闪动,唇畔笑意深深。
他从矮桌另一头提起温在小炉上的青釉小茶壶,为她面前的空杯中添满水,茶香清逸幽远,十分沁人心脾。桌子中央还放这个白瓷碟子,碟内盛着四枚包着青葱粽叶的粽子。
洳是一手握着热茶杯,一手转了转白碟子,好奇的问:“端午吃粽子吗?”
“这是葵米粽子,你没吃过。”他说,手中茶壶又放回炉上。
“邺城的葵米粽子,久闻大名。”洳是将碟子拉到面前,低头嗅了嗅,粽子还是刚温热好的,“谢谢。”她侧眸望向他,笑吟吟的说。
他悠悠看了她一眼,感觉从她口中说出“谢谢”这两个字有些稀奇。
“你似乎有什么话想问?”夜隐幽不紧不慢的为她剥着一粒粽子。
洳是莞尔,“那我能问吗?”
夜隐幽放下剥开的粽子,粽叶里油光水亮煮的糯透的葵米散发出酱香。
“你想问的是,南秦和皇域衔连的疆域诸城为何会有大军调动,是吗?”他神色泰然,一句话说的稀疏平常,彷佛这只是个无关痛痒的问题。
他拭净了手,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虽不曾言明,他亦知她所想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