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在哪儿,直到他将她拉到一尊佛像前,她才了悟过来,这是处废弃的山庙。
泸州城外有几座山,山上庙宇错落,有香火旺盛的大寺也有落魄清寒的小庙,此地怕是一处废弃的旧寺,早就无人问津了。
那人将捆她双手的长绳甩过殿上的横梁,将她整个人凌空吊起,那人也不说话,一切弄妥之后,身影一闪就隐入了黑暗里,无声无息的,仿若一缕魅影,让人分辨不出他的存在。
暗夜静窒,唯有窗外山坳里的风吹得肆烈。
“姑娘。”孤月昏鸦的寺庙后头有个小山包,上面有一片树林,里面草木深长,终年无人踏足,此刻却有一个女子站在山包林前,目光望着脚下破落的山寺。
“怎么样了?”红袂沉声问。
“一切顺遂。”她身边的妙龄女子垂首回道:“州府军已经出动寻人,倚天骑没有动作,不过秋衍也在通过各路人脉,寻找苏岫姑娘的踪迹。”
红袂眉梢一挑,疑道:“他没动用倚天骑?”
女子摇了摇头,“没有。”
红袂冷笑,眼底霜意渐重,“设法引他来这里。”红袂递给她一支发簪子,形如玉兰的花簪清新雅致,花饰简单,却是朵云轩独一无二的精品。
女子应命接过发簪,悄声退下。
红袂立在原处,夜月悄移,也不知时过多久,她就一直立在那儿,直到天际第一缕曙光乍然亮起,她冷然凝冰似的脸上才有些许神采变化,她看到他单人匹马只身赶来,不曾调动一兵一卒,难道是真的焦急万分,片刻不能等待?
红袂一声冷笑,飞身跃下山头。
秋衍单人匹马的来到这座早已被废弃的荒庙前,两扇红色的朱门沉沉闭合着,庭院里有棵参天大树张开了浓荫。他目光四掠探看了一番,翻身下了马,手中紧握的一枚发簪子被他收入封腰里。
他意外得到消息,说是有可疑的人物藏匿到了这山上,这座山头除了这破落寺庙并无其他可以容身躲藏的地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还是着人通知了宋之远,让他派人前来搜山,而他便先一步的来到了此处。
他取过马鞍上挂着的佩剑,举步朝寺庙内走去。
寺门吱呀呀的推动打开,面前小院里有一棵大树和一口早已枯涸的水井,神祠殿前的石阶上布满枯枝落叶和蔓生的藤草。
秋衍驻步屏息,似乎听到大殿里传出微弱的呻.吟声。他心下一动,大步推门而入,月色透窗,朦胧的光影下满是尘雾缭绕,他看到一个人双足离地被吊悬挂起。
她低垂着头,青丝纷披两肩,虽然瞧不清楚她的摸样,但她的身影轮廓他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苏岫姑娘?”他轻声的唤她,胸腔里的心跳一下重过一下,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她听到他的声音,缓缓抬起头,身上穴位被人封住,她说不出一句话,可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浑浑噩噩的目光终于又亮了起来,她口中呜呜的发出声音,朝他摇头示警。
他或许明白她的意思,也或者根本就不管不顾,确定是苏岫后,他抽出长剑疾步上前,一刀挥断绳索,双手一揽就抱住身子僵硬麻木的苏岫。
绳子断裂的一刹那,身后某处有机括的转动声,秋衍满心满脑的都是救下她后的喜悦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故,然而苏岫却时刻警惕着藏身暗处的那人,思索他的用意和目的,在机括触动的那一刻,她脑中有一念电闪,终于明白,那人所针对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他。
红组里多年的打磨,练就她敏黠的思维和迅捷的反应,在破风声迫至耳后的那一刻,她抬肩一顶,生生将他撞偏了几分。
待秋衍自变故中反应过来时,却为时已晚,怀中的人替他硬受下了这穿身刺骨的一箭,温暖的鲜血泅散濡湿了衣衫,秋衍忙点住她周身大穴,为她止住流血。
眼风蓦然扫到月下有个人影倏忽闪过,他放下苏岫拾起地上宝剑,反手挥掷朝人影闪动的方向投去,这一掷带着他的恨意,挟着他十成的功力,剑风封住那人的去路,生生将他迫退了几步,长剑刺入殿上红杉木的承梁柱上,剑身没入足有七分有余,只留剑尾流苏犹自颤颤。
那人顿了几顿,就这片刻的功夫,秋衍已经迫身上前,两人的功夫原本不相伯仲,只是秋衍此刻心中盛满怒意,拳下生风,招招狠厉,然而黑衣人并无恋战之心,借机寻隙的就想脱身逃走,处处避让的结果就是反而落了下风,秋衍旋身回转,长臂一伸五指收握,一把抽出承梁上的宝剑,反手一记挥刺就斩向黑衣人的脖颈,去势之快只是眨眼的功夫,剑若斩到,以秋衍的声势,黑衣人必然身首异处,立毙当场。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窗外有凌空之声传来,只听到一记轻微的“叮”的声音,有东西击中秋衍宝剑的剑身,那力道生生震的他手腕发麻,脚下退却了几步这才稳住了身子。
也就是在这片刻的间隙里,那个黑衣人身影已经闪没在了窗檐下,破落的纸窗在昏蒙的月光下摇摇欲坠的悬挂着。
身后轻咛的呻.吟声阻住了他的脚步,在这破落的山庙里还有比这杀手更重要的人在。
他放下手中的剑,将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抱入怀中,哪怕他已经点了她周身的大穴,但鲜血仍然从伤口处涌出,寒玉似的脸颊也越来越苍白,彷佛生命也正随着鲜血从那狰狞的伤口处流走。
“苏岫,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带你回去。”他亟亟切切的说着,单臂环紧怀中的人,低哑的语声里有掩藏不住的焦切。
她目光静静的望着他,清潋的眼底有水雾漫起,逐渐凝成一道道泪光,秋衍从来没见过苏岫动过什么情绪,哪怕那日夜里,她对他直剖心意的时候,她也是一副冰冷冷的表情,完全不着喜怒,然而却在此刻,潸然泪下。
她张口想说什么,嘴唇开阖间,吐出的却是一口口的鲜血。
一瞬间里,他竟觉心如刀绞,彷佛那一箭亦洞穿了他的胸腔肺腑,刺透了那刻意回避的朦胧情愫。
“不要说话,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他轻抚上她的脸颊,触手彷佛如握寒冰。
曙光初灿,天地间一轮红日缓缓升起,万道霞色透云穿过,千里熔金。
红袂巧笑倩兮的朝面前来人翩然施礼,“这般小事还劳烦主人亲自动手,属下惭愧之极。”
洳是负手而立,平静的望着红袂,那目光却让她都要冒出汗来。
“就我所知,那个悄潜入晋国恣意妄为的夷桑人,早已被你处置掉了,而今闹得泸州人心惶惶的,又是谁?”洳是问话的语声平常,音调起伏里也辨不出喜怒。
红袂笑的无辜,“主人不都已经知晓了么,红袂此次擅作主张,馀容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借了人给我。主人若要责罚,属下一人承担。”
洳是冷笑,眸光流转不再看向她,“你倒是英勇,若苏岫死于你的箭下,你该当如何?”
“属下的剑不会偏差半分,属下的箭亦不会有毫厘之差。”红袂看着洳是,目光不瞬,“兵强者,攻其将;兵智者,伐其情。这泸州却不单单有秋衍,还有个宋之远。主人计谋已是万全,属下此次不过是为了锦上添花罢了。”
“因地制宜,因势而定,你何止锦上添花,简直算无遗策。”洳是语声缓缓,却冷如冰霜。
秋衍是个将帅之才,即便将来不能为皇上所用,她也有心留他一命,然而此次一来,只怕他是不能善终,可怜苏岫……
“主人有所不忍?”红袂突然如此问,空泠泠的声音在晨风中响起。
洳是回眸望向她,却见她脸上有微弱笑意,眉目神采飞扬,艳光凌厉,“为了主人的复国之愿,一个苏岫算得了什么,即便是要属下粉身碎骨,以全主人大业,属下也不会皱下眉头。”
日光亮起,一束束光芒穿过枝杈树叶,碎金般散落下来。
洳是望着面前红衣胜火的女子,眼中神光变幻,如今的他们早已深陷在这生死相扣的局中,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能施予别人同情,然而失败者只有血可以流。
“若论心狠,我当真不如你。”洳是抿了一抿唇,双目微闭,再睁开眼时,目光平静也无波澜,“泸州接下来的事情会另有人接手,你去替我盯着一个人。”
“请主人吩咐。”红袂敛正神色,端端垂首。
“你即刻回返晋国,盯住宁郡王,箫澄。”
红袂听到这个名字,长如蝶翼的浓睫颤了一下,抬眸时,目光寻常,“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