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站直了:“好,我可以跟你走。”
“但是我就这么走了,小也会找我,我要回吉祥寺,让寺里的师父帮我把她送回姜家,她安全了,我才能放心。”陈清婉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怕我会骗你,我也不想你一直纠缠我和我的孩子,你可以派人暗中盯着我。”
他说是给了她选择,其实哪有选择,她不可能让鸢也陷入危险,而她已经孤立无援,哪怕是向陈家求救,从青城到晋城最快也要四个小时,四个小时,他早就抢走鸢也躲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了。
既然他的目标是沅晔,那她就跟他去一趟,把这件事解决。
苏邑没有拒绝她的要求:“我相信夫人。”
他也没有派人暗中跟着她,就这么让她走了,陈清婉走回吉祥寺,在半路上遇到了鸢也,鸢也举起手里的雨伞:“妈妈!我带雨伞来接你了!”
她的笑容那么纯粹,那么干净,是没有经历过任何风雨,无忧无虑的样子。
确实,九岁的鸢也,经历过最大的波澜就是外公去世,她在灵堂上大哭了一场,还有个小哥哥给了她一方手帕,使得这段悲伤的记忆也带了一点彩色,她又怎么知道人间险恶?
陈清婉希望她一辈子都这样天真,又怕她这样天真以后会被人害了,她心情复杂地摸了摸她的脸,鸢也不明所以:“妈妈?”
陈清婉忍下眼中的泪意:“小也,你先回家吧。”
鸢也问:“妈妈不跟我一起回家吗?”
“妈妈……妈妈好像要生小.弟弟了,妈妈要去医院了。”
鸢也马上说:“我跟妈妈一起去医院!”
陈清婉连哄带骗:“你要回家,如果妈妈真的要生弟弟了,马上打电话给你,你就能带东西来找妈妈了,要是你跟着妈妈去医院,你还要从医院跑回家里,再从家里跑到医院,不是耽误了妈妈很多时间吗?”
鸢也觉得这个逻辑没有问题:“我在家里等妈妈的电话!”
孩子总是好骗的,何况她是那么相信她的妈妈,以至于二十年过去,鸢也都以为她妈妈当时真的是去医院待产。
造化弄人的是,陈清婉那天还真去了医院。
那天,陈清婉和苏邑原本是赶往机场,路上,陈清婉感觉肚子很疼,毕竟是生过一胎的人,她知道这种疼是什么意思,抓着身边人的手说,她要生了。
陈清婉的预产期是在下个月,可能是动了胎气,所以才会早产。
一开始苏邑的手下还以为她是在装的,结果一看,都有血从她的大腿里滑了下来,苏邑马上命令,调头去医院。
到了医院,医生检查说是要生了,但是还要再等等,就把她安排在了病房,让病人家属签一些东西。
苏邑想,等陈清婉生完孩子,再带她走也不迟,所以就让人去联系了姜家人
姜家第一个来的人是宋妙云,宋妙云对陈清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苏邑其实不知道,他的伤熬了一天一夜,已经到了极限,一到医院他就晕了,被医生紧急抬进了另一个抢救室。
等到他手术结束醒过来,就听说陈清婉难产,死在产房。
苏邑一下子就想到了小鸢也,咬住牙齿,捂着伤口,强行从病床上爬下来,正好,看到了鸢也在走廊里,一边哭,一边跑,不小心撞到一个护士,护士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了?
她哭着说:“我没有妈妈了!我没妈妈了!”
苏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个画面。
手下拿着手机过来,说是苏黎世的来电,苏邑看了一眼,是安娜,接听了。
“少爷,查出来了,是Janus的创始人。”
苏邑怀疑自己幻听了:“你、你说什么?什么Janus的创始人?”
“不是沅晔指使学生对先生泼硫酸,是Janus的创始人达尔文,他被警察抓走了还在咒骂,说罗德里格斯家是强盗,抢走了他的Janus,毁了他的Janus,那是他心血,罗德里格斯家算计了他,所以他要报复先生……”
贴在耳边的手机里安娜的声音还在继续传来,苏邑却已经什么听不到了,他就看着鸢也坐在地上哭,哭着喊:“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眼前骤然一黑,苏邑整个身体往后倒下。
手下急忙接住他:“少爷!”
……
回到苏黎世,诺曼醒了,脸上包着层层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苏邑,好像又在笑。
苏邑坐在他的床边,把晋城的事情都对他说,诺曼听完闭上了眼睛,少顷,从被子下伸出手,在他的手心里,很迟缓地写出几个字。
苏邑啊,你要欠那个女孩,一辈子了。
……
“丹尼尔先生中文说得这么好,想来对中国文化也很了解,那么你听说过《农夫和蛇》,《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吗?”
二十年后,同样是在医院,尉迟揪着改名为苏星邑的男人的领子还没有放。
“鸢也也算是救了你,你又是怎么报答她的?”
苏星邑被刺中了心尖的一点,下颚紧绷住,侧脸的线条又冷又硬,抓住他的手要甩开。
不用他甩,尉迟自己放开了。
他靠回床头,冷冷地看着他。
原来他也以为,他和鸢也的渊源是来自卡里忒斯号游轮的救命之恩,直到两个月前,他在调查别的事情的时候,又查到了卡里忒斯号,才知道当年卡里忒斯号并不是航行中途遭人举报被查出的,而是从还没有起航就被人举报。
这两者是有很大差别的。
因为已知,举报人是苏星邑,如果是前者,那就可以分析出,他上卡里忒斯号是去做买卖的,只是意外救下鸢也,才临时倒戈。
如果是后者,那就很奇怪了,他是罗德里格斯家的家主,当一回热心市民举报违法活动已经很出乎意料,举报完了还亲自上船去卧底,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这个行为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船上有什么值得他亲自去,他当时只从船上带走鸢也,所以他是为了鸢也去的,也就是说,他在游轮之前就认识鸢也。
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尉迟查到一些二十年前的蛛丝马迹,所以他去了巴黎找恩施先生,从恩施先生口中知道来龙去脉。
也是知道了这件事后,他回到晋城,才会突然翻脸,逼鸢也报复他,他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他想快点解决这一切,不让她再被苏星邑蒙在鼓里。
苏星邑只在尉迟质问他的时候,眼睛里起过一丝反应,过后又像无所谓似的平静下来。
尉迟一字一顿:“你骗她去把陈清婉带下山,以至陈清婉动了胎气早产,若不是你抓了陈红头留在陈清婉身边的人,陈清婉身边有自己的人又怎么会孤苦伶仃被宋妙云害死在产房?”
“陈清婉的死,宋妙云和姜宏达只是帮凶,你才是罪魁祸首!”
苏星邑攥紧了手,充斥了消毒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女孩坐在地上哭喊妈妈的画面又一次从他脑海里穿梭而过,他唇上失去了一抹血色。
救了一个人这种事情看,原本很有记忆点,何况那时候的鸢也已经九岁了,按说鸢也应该记得他的,然而因为紧随其后是陈清婉的死,更深刻的记忆更深切的悲痛顶替了那一段记忆,反而让她忘了让他。
几年后,他们在游轮上重逢,她摔在他的脚边,也没有认出她。
他对她说,“我最怕你哭了”。
是因为在她九岁那年听到的哭声,后来多少年午夜梦回,他都听到了。
尉迟最清楚鸢也对她妈妈有多爱,看这个万恶的凶手更加愠怒:“你仗着鸢也不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让她始终对你心怀愧疚,觉得自己欠了你许多,连知道你八年前在青城推波助澜导致我和她分开,她都没有跟你追究。”
“丹尼尔,你应该见好就收,而不是得寸进尺,还想来抢走她的孩子!”
窗外升起骄阳驱散昨天的乌云,病房内的低气压却久久不散。
苏星邑声音很平静:“尉总裁知道的确实不少,既然你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鸢也?让她恨我,对你不是更有利么?”
他抬起眸,看着他:“你不敢告诉鸢也,你怕鸢也知道了会痛苦,因为是她救了我这个杀母仇人,也是她帮我把她妈妈骗下山,她知道了,会自责。”
尉迟冷眼看他,若非如此,他早就告诉鸢也了。
苏星邑忽而一笑,笑容比阳光下的泡沫还要浅薄,一戳就破,毫无真情实感:“我知道,所以你说出这件事也要挟不到我,小十,我还是要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