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江楼闻言,目光在身侧的师映川身上扫了一下,端视了少年片刻才将目光又转回去,放回到手中的手抄本上,一面收敛心神,继续聚精会神地研究着,一面道:“……自己去睡。”
师映川闻言翻了个白眼,自家师父的这种不可爱的性格,还真的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不过让他这样呆坐着也确实无聊,加上师映川今天刚回来,一个白天都在赶路,此时也真的有点困了,便嘟哝了几句,打着哈欠去睡了。
连江楼的床非常大,也非常奢华,里面不需要用灯火来照明,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的淡淡珠光,足以用来看清书上的字,师映川脱了衣服,仅穿着里衣和薄裤钻进被窝里,里面早就被侍女埋了几只小暖炉,烘得热乎乎的,舒服得紧,身下的褥子也是松软舒适,被褥都熏过香,闻起来香喷喷,所谓高床软枕,也不过如此了,一时间师映川哈欠连天,缩在被窝里就闭上了眼睛,安下心来。
殿中安静得仿佛一潭死水,连江楼散着头发坐着,旁边一盏纱罩灯,手里一本手抄本,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情平静得近乎有些冷,从某些方面来看,连江楼这个人的日常生活实在是有些枯燥无趣,身为世间最有权势、站在最颠峰的那一类人,除了起居用度的水准是常人无法想象的之外,事实上连江楼绝大部分时间的生活精彩程度甚至还比不上一个普通的富家翁,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生活是颇为枯燥而无聊的,很多人都做不来,不过想必连江楼自己应该不会这样认为,就好比那一句话: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传来‘沙沙’的微响,原来是开始下雪了,连江楼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雪粒子正落得急,再看看时间,却已经是不早了,连江楼见状,又仔细地将先前揣摩到的东西品味一番,却是嘴角露出了像普通人那样满意的微笑,这便将手抄本收了起来。
此时满殿寂静得出奇,连江楼来到床前,只见师映川正裹着被子睡得很香,头发显得有点散乱,呼吸均匀而悠长,正是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体现,连江楼看了看少年,忽然间一挥衣袖,殿中的灯光便在同一时间倏然熄灭,满殿昏沉,只有床内的夜明珠还在依旧散发着淡淡的珠光,连江楼抽下腰间的绦带,脱了袍子,这便上榻躺下。
罗帐缓缓垂下,掩住大床,外面的雪渐渐下得大了,从雪粒子变成了鹅毛大雪,寒风呼啸,帐中却是一片温暖安宁,偌大的床上只有师徒二人,连江楼闭着眼睛,旁边是师映川均匀的呼吸,带来的感觉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异样,或许是有点安稳,也有点平静,更有一点久远的熟悉,但没有一种感觉能够准确地将眼下这般情形确切地形容出来,不过连江楼也并不怎么在意,他安下心来,很快就已经入睡,他的呼吸极为悠长绵和,几乎无法感觉到,若不是气色和表现与正常人还没有什么两样的话,只怕不会被当成一个活人,而在他身旁几寸远的距离,师映川亦是睡得正熟,长发披散在枕上,眉目如花,嘴唇红润,身上盖着锦被,如同一个酣梦正沉的绝色少女,旁边睡着英俊的男人,此情此景这般看来,倒像是一对新婚不久的夫妇。
师映川这一觉刚开始的时候还算睡得安稳,但到了后半夜,却是迷迷糊糊做起了春梦,梦中他也瞧不清楚对方是谁,甚至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自己抱住了此人,然后就是一场异样的欢乐,到最后是一股峰回路转的味道,那是一种疲累窒息到极点然后又突然全身轻松的感觉,紧接着一下子身心绽放,陡然攀升到了无尽的云霄,与此同时,带来无穷大的愉悦,畅快无比……但这种模糊之中的快乐在师映川不受控制地释放之后,就开始消散下去,如同曲终人散一般,甚至还有一点微微的空虚感,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脑的逐渐清醒,但这清醒却显然不是好事,因为当师映川睁开酸涩的眼睛时,他看见的是一具穿着雪白里衣的身躯,两人面对面地躺着,连江楼表情平静,双目静合,无声无息的样子,应该是正睡得熟,其实这样当然没有什么,甚至就连师映川现在一只手正搭在连江楼腰上的这个事实也没有什么,但让人觉得要命的是,师映川分明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裤子里,一片湿冷!
我日,这叫什么事……师映川听到自己心里‘咯噔’地一下,两只耳朵里面嗡嗡震了起来,眼前是连江楼英俊无比的脸,那完美的五官在珠光中有些刺眼,光洁的皮肤也好象在白花花地反着光,师映川又是窘迫又是尴尬,自己居然在连江楼的床上做了春梦,更糟糕的是,居然还泄了身,也不知道有没有弄脏了身下的褥子?这件事情如果被师尊发现了,那就实在是太丢人现眼了,还不如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想到这里,师映川心脏‘怦怦’直跳,此时此刻,他哪里还有平时那种大权在握、高高在上的自信骄傲样子,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害怕被大人知道自己尴尬秘密的青春期小孩子,只迫切地想赶紧解决眼前的窘境。
一时间师映川定了定神,让自己冷静下来,他闭上眼睛,然后马上又重新睁开,随即夹紧了腿,然后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从连江楼脚下越了过去,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哪知道两只脚刚刚落地,连鞋还没来得及趿上,就突然听见一个沉稳的声音道:“……你在干什么?”
这一句话当即就让毫无思想准备的师映川被唬得差点儿当场魂飞魄散,下意识地一僵身子,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连江楼醒了,师映川却不敢转过身,怕连江楼看出什么端倪,因此只干笑一声,同时止不住地略略赧颜,讪讪说道:“没、没什么……我是想去撒尿……”
床上再没有声音响起,师映川见状,连忙趿上鞋,摸黑匆匆走了出去,叫值夜的侍女去拿一套干净的贴身衣裤来,又要了点热水胡乱擦洗了一下,等到洗完又换了衣裤,把弄脏的衣物偷偷销毁,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回去,一时摸到床边,爬到了里面,往热乎乎的被窝里一钻,一只手却悄悄摸着身下的褥子,看看有没有被弄湿,这时连江楼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似是在睡觉,但却忽然道:“……为什么还不睡,你在摸索什么东西。”师映川心中一跳,脑子却转得极快,眼也不眨地胡说道:“这褥子好象没怎么铺平,我给它弄得平整一点……”连江楼听了,便不出声了,帐中再次安静下来,师映川暗暗吐出一口浊气,他没摸到床上有脏污的地方,这才放下心来,赶紧闭眼准备睡觉,不过这时也已经是凌晨了,再睡也睡不了多久。
等到早上师映川醒来的时候,看见连江楼正在起床穿衣,无非是象牙白圆领中衣,深蓝色宽袖直领对襟大袖衣,领口和袖口装饰着龙纹刺绣,是十分简单的装扮,头发也只是挽个道髻而已,旁边桌上放着那柄黑黢黢的和光同尘,宋洗玉正为男子整理着腰带,连江楼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浅的根本没有必要去探一探深度,似乎什么时候都是如此,在他这张脸上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大悲大喜的鲜明情绪起伏,似乎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一些表现都与他没有半点关系一样,若是随便一个人是这种死沉沉的样子的话,往往只会叫人心中生厌,但这样的形象套在连江楼的身上,却仿佛与生俱来似的,毫无半点生硬的感觉。
师映川见状,忽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烦躁,在他看来,这世上无论一个人手里握着多么大的权势,拥有多么崇高的地位,自身具有多么不可思议的力量,本质上他也还是一个人而已,情感是一切有着思维能力的活物所必然具备的东西,所以那些大人物也同样会和那些普普通通的人们一般,有着各式各样的喜怒哀乐,只不过程度大小也许会有分别罢了,就好比一个大人物也很可能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体会到很大的乐趣一样,但师映川的这种认知每次在套用到连江楼的身上时,好象就不那么让他笃定了,这种感觉令师映川很不喜欢……不过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师映川见男子这么早就起床了,便知道连江楼应该是要去竹林练剑了,因此连忙掀被而起,一面揉眼睛一面穿鞋,说道:“师尊等我一下,我也跟你一起去。”说着,忙忙地就叫侍女给他穿衣梳头,连江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兀自从侍女手里接过一支簪子,插在髻上。
不一会儿,师徒二人就出了门,去连江楼平时经常去的竹林里练功,连江楼并没有手把手地点拨师映川,而是自己自顾自地练剑,由着师映川自己看,这时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不大,稀稀拉拉的,师映川看着连江楼舞剑的样子,突然就觉得男子与这天上的雪花有点说不出来地相似,未必很高洁,但足够冷冽,而且完全算得上是一尘不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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