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映川进了屋,来到方梳碧的闺房,里面方梳碧正由李氏照顾,安静地吃着母亲一勺一勺喂来的粥,嵇狐颜和宝相宝花都在旁边陪着,正温言对方梳碧说着什么,看见师映川进来,方梳碧顿时有些茫然和惊羞,向来女子的闺房并不是陌生男子可以随意进来的,此时方梳碧就有些不安起来,道:“娘……”李氏忙安慰道:“没事的,碧儿,这位是……这位是……”她迟疑着,一时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师映川却是无心理会这些,他只径直走到床前,看着方梳碧那明显好奇而茫然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已是心痛如绞,整颗心都像是冻住了一般,他缓缓蹲下来,与床上的方梳碧平视着,柔声道:“梳碧,我是……师映川。”
--就算你忘了我,就算忘了我们曾经的一切,那也不要紧,也许……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然而刚说到这里,一只手却突然重重抓住了师映川的肩头,嵇狐颜面色沉沉,道:“……我们出去说话。”师映川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缓缓站了起来,向外面走去。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屋子,默默来到后面的花园里,嵇狐颜忽然低声道:“……你是想重新和她在一起?”师映川深深吸一口气,面上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道:“我是她的丈夫,就算梳碧她现在忘了我,那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和她重新开始。”
“……然后让她发现自己要和其他人分享你,发现自己和你生活的环境格格不入,然后在某一天听到闲言碎语,知道事情的真相?”嵇狐颜的语气突然尖锐起来,他冷笑:“她不快乐,从她回方家的那天我就知道她其实并不快乐,也许你给了她锦衣玉食,给了她优秀的天资,给了她尊贵的地位,可是你却从来没有给过她一心一意的感情,她不得不与其他人分享你,为此她甚至失去了家族和亲人……师剑子,你认为她嫁给你之后,真的很幸福吗?”
师映川微微一震,这些他其实未必不知道,只不过他从来不愿意去细想,或者说,是下意识地逃避……嵇狐颜这时苦笑起来,他注视着此刻置身花丛、宛若天人的师映川,道:“我们暂且不谈这些,但我很想问君上一句,就算你现在让梳碧她再次喜欢上了你,跟你走,可你想过没有,她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你所生活的环境根本掩饰不住这些事情,她早晚会知道真相,就算她没有因此受到刺激进而造成不可预测的后果,但是已经*甚至怀过孕的她要怎么面对你,面对自己,面对周围的其他人?她会从此生活在痛苦当中,这些你都想过么?还有,梳碧她已经再不能生育了,或许你不在乎拥有一个不能为你绵延子嗣的妻子,但是其他人会在乎这个问题,很多人都会在乎并且指责她,她所面临的压力是你作为男人永远也不会感同身受的,也许你会尽量保护她,但有的事情终究不是人力可及的。”
嵇狐颜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如果你是一个普通人,那我什么也不会说,你带她远走高飞也就是了,可以很平静地生活着,我知道你很喜欢她,你会对她好,她会幸福,然而你却不是普通人,你是高高在上、一举一动都万众瞩目的人物,她若是跟在你身边,所要面对的东西太多太多了,迎接她的只有不幸,事实上你想过吗,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可以和你的三位平君生活得很好,因为你们原本就是一类人,可梳碧她不同,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你爱她,这件事绝对没有错,但是你忘了,她不是一个强者,不是能够与你并肩的那种人,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她的肩膀……承担不起你的感情。”
一瞬间师映川心神大震,他浑身几乎都微微颤抖,摇摇欲坠,无数酸甜苦辣尽数涌上心头,他想厉声驳斥嵇狐颜的话,然而事实上他却知道对方说得再正确不过,没有哪怕半点夸张虚言的地方,往日里一直以为方梳碧在自己身边过得很幸福,事实上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是自己和方梳碧各自编织给彼此的美丽谎言!此时此刻,师映川只觉得一股寒意瞬间就在全身蔓延开来,一个声音冷冷自心底响起:你想给她幸福,然而她又何曾真正幸福过!
师映川蓦然紧紧抓住了身旁的花枝,上面尖锐的硬刺扎进了他掌心的皮肉,有殷红的鲜血缓缓流了出来,但师映川却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痛楚,他忽然想起前世曾经和香雪海有一次在一起看电影,心软爱哭的少女坐在旁边抱着他的一条胳膊,感动地流着泪,喃喃重复着电影里的台词:“有些人不能在一起,可他们的心在一起;有些人表面上在一起,心却无法在一起;有些人千辛万苦地终于在一起了,却发现他们并不适合在一起……”现在想起来,他和她岂不就是如此?终于在一起了,却发现他们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
--多么清清楚楚却又残酷无比的事实!
师映川慢慢慢慢地回头看向嵇狐颜,他忽然间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来,他捧腹而笑,直笑得双腿发软,到后来不得不单膝跪在地上,两只手兀自撑着地面,那笑声中充满了尖刻的嘲弄,师映川甚至笑出泪来,嵇狐颜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以梳碧现在的情况,外界已经不适合她了,但方家却不同,桃花谷从来都是平静的,在这里,没有闲言碎语,没有压力,没有人会告诉她有关她忘掉的那段记忆,我们可以编造很合适的借口来掩饰她的一些疑问和迷惑,她可以从此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我会照顾她,这里的人都会照顾她,这里是她的家,是她从小生活的地方,或许她永远都不会像爱你那样爱上我,但至少她也永远都不会受到伤害……这一切,都取决于你,君上。”
嵇狐颜说着,缓缓跪了下来,此时师映川似乎是笑够了,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他好象根本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什么,只是久久不语,半晌,师映川蓦地轻轻一笑,他站了起来,仰起脸微微合上眼睛,便在此刻,他眼角隐约有泪痕濡湿了睫毛,师映川喃喃道:“人生若只如初见……曾经以为我可以给她最好的,但是现在想想,也许她从来都不需要……而她真正需要的,我,却给不了。”
师映川柔声说着,心底却是一片冰寒,只见有两行晶莹的泪水正从他眼角缓缓往下淌落,师映川恍然不觉,脸上只是微笑,道:“……原本我一定要查出这件事情的真相,揪出那个男人,展开报复,不过现在我决定还是不必了,因为这件事如果继续追究下去,无论最后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伤害,而这样的伤害,她现在已经不能再承受一次。”
师映川说罢,默默地向着方梳碧的屋子走去,进了妻子的闺房,他没有看里面其他人,只是目光温柔地望着正惊讶看他的方梳碧,那秀丽的眉眼,温润的轮廓,虽然不那么光彩照人,但无论是作为香雪海还是方梳碧,都是这个熟悉的模样,师映川轻声道:“你……”他却是说不下去,就笑了笑,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笑中了,师映川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出现在自己两次人生当中的女子、他喜欢的女人,然后转身大步离开,再不回头。
……
师映川离开了,默默地离开了桃花谷,没有人们想象中的愤怒,也没有发生什么惨案,更没有任何血腥的消息传出,人们只知道这个少年来到了桃花谷,然后又很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湖中,激起无数涟漪,然后却又完全消散下去,再没有任何动静,而有关方梳碧的一概消息也随之沉寂,桃花谷外面的人们不清楚这个女子的近况,甚至并不能够确认她的生死,更不知道她腹中那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成了一个迷,曾经一场预料当中的巨大风波,就这么虎头蛇尾地被当事人以沉默来应对。
这一路是踏着春光而行,某一日在一处行人车马往来的官道上,一行四人骑着四匹马,朝着前方而行,其中一人浑身上下都裹在黑色的长袍中,另外还有一个十分俊秀的小少年,至于剩下的两个人,则是脸上都戴着半覆面式的银色金属面具,正是师映川一行人。
自从离开桃花谷之后,师映川就一直沉默着,难得有开口的时候,在大多数的时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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