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们以参禅为务,要“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以何物来指?
有人以话头为“指”。所谓话头,乃言者无心,闻者恍然。只要机缘到了,只言片语便能度人超凡入圣。这话头不拘是谁人说的,也不拘说了什么,但总是以高真大德所立更有指向,领人见性。
雪岭法师修行以来,拜访同修高真,碰的就是这机缘。看似有守株待兔,瞎碰乱撞之嫌,却是禅门正宗法径。说不定哪天突然来个牧童,寥寥三两字,便成就一代宗主呢!
他法眼如炬,见了钱逸群的异相,知道这道士绝非卖弄小聪明,投机倒把之徒,发愿上前求教。至于那轮回珠,在旁人看来是价值连城的至宝,在他眼中不过是随缘聚散的过客而已。
这便是高僧与凡人的区别。
“中行悦,何谓道?”钱逸群心中一动,默问号称“道家门徒”的中行悦。
“一即是道,道即是一。”中行悦道。
钱逸群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不就是有物先天地而生的老话么?说起来,关于何谓佛,何谓道,千年来不知道被人问了多少次,答案无论怎么都逃不出老子的名言,庄子的譬喻。如果只是拿这些出来充货,这位雪岭法师多半只能失望地收起轮回珠,留待机缘成熟。
“答大和尚问,”钱逸群略一沉思道,“阴阳分立而有天地,有动静,有清浊,有善恶。贫道由此可知,道含善恶而无善恶。”
雪岭微微颌首,若有所思。
钱逸群却知道这不是开悟的表现,可见这个道理雪岭法师早就明白了,只是现在才被自己点破而已。
“道与佛,异名而同实,敢问道!”雪岭问道。
钱逸群默然无语。
雪岭一笑:“真人也只能以行示道么?”
中唐之后,禅门大兴,问佛的风气十分盛行。那时候的士大夫听多了“一言醍醐,灌顶清凉”的故事,都以为只要高僧点上一句,自己就能肉身成佛,故而满天下地找高僧去问。引出了各种狂禅不说,真的悟了的人却也不多。
所以曹洞宗的禅师们说:“一说即错。”以沉默应对这些问佛之人。然而同样是沉默,凡人的沉默是“不知道”。高僧的沉默却是“以行示佛”,属于开悟的一种,所谓不作为之作为。
雪岭虽然相信钱逸群不同俗流,但是在开悟之法上,却恐怕难以创新。他这一笑,并非嘲笑钱逸群,更多的是自己的无奈。
钱逸群摇了摇头,竖起食指。
雪岭这回真是只有苦笑了,无奈问道:“一指禅?”
一指禅的故事源自唐朝的俱胝禅师。
俱胝禅师刚出家住庵的时候,有位女尼法名“实际”,头戴斗笠绕着他走了三圈,说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便摘下斗笠。”俱胝禅师说不出来,沉默以对,十分遗憾。
女尼见此,便要离去。
禅师说:“天色晚了,还是留这儿住一宿吧。”
女尼又道:“你能说出一句有禅机的话,我就留下。”
俱胝还是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女尼离去。
因为这件事,俱胝禅师发了大勇猛精进心,立志要参访明师,见性成佛。正巧天龙禅师来看他,他便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跟天龙说了。
天龙禅师一言不发,竖起一指。
俱胝禅师恍然大悟,瞬间见性。他后来也常常用这“一指”来开示群迷,并且在圆寂之前对众人说:“吾得天龙一指禅,一生用不尽。”这句话说完,他就入灭了。
故而后学称为“俱胝一指”,或是“指头禅”、“一指禅”。
一指禅看似简单,颇有一针见效的味道,不过内中玄机却非简单一竖就能行得通。否则佛家也不用什么寺庙、仪轨,只要一群和尚每天举着手指在街上走就行了。
钱逸群嘴唇微微翕张,竖起的食指左右轻摇,皱眉道:“我是让你闭嘴!我在想那个东西是怎么做来着……唔……想起来了!”钱逸群高声叫道:“取纸来!”
他只要纸,下面和尚却连笔墨砚台一并送了上来。
钱逸群突然挚出宝剑,吓得周围和尚齐齐后退一步,惟独雪岭、法证两位老僧神色自若。
宝剑在雪白的宣纸上飞快划过,归鞘入篓,一气呵成。
钱逸群拿起桌上现裁出的纸条,拎起两个角,对雪岭道:“正面。”说罢,两手一错,展示了另一面,道:“反面。”
雪岭微微颌首,道:“真人的意思是,大道正反一体,并无区别么?”
“若是仅限于此,我怎好意思拿你的轮回珠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