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道:“今晚黄昏时分,你带一百骑突围,所有马都带走,争取一人双马,再把城中仅存的肉脯都带上。
你尽量选军中勇士、武艺高强的军官,这样遇到鞑子斥候,也能一战。你出城时就是黄昏了,天黑后应该能摆脱。
随后就尽量往南逃跑,命好就自己跑回山海关吧,若是半路不幸被截杀,其他袍泽弟兄也会记住你们的,你们就算是为主力引开敌军注意,拖延了时间。
我会给你一件我个人的信物,山海关吴三桂应该认得。你只要活着到了那儿,就不会被当成逃兵。”
李辅明没敢写密信跟吴三桂说明情况,怕的就是万一李同泰半路被鞑子骑兵截杀会泄密。
只带信物的话,由李同泰口头转述情况,就不存在风险,反正鞑子看到信物也看不懂,信物本身没有机密信息可供解读。就算李同泰受伤被俘,他也犯不着主动供出鞑子都预测不到的机密军情。
李同泰听完总兵的吩咐,知道这事儿做成了是大功一件,而且自己也确实有可能依靠塔山军仅有的战马偷偷熘掉、比袍泽更快回到安全之地。这也容不得他拒绝,一咬牙就答应了。
李辅明确认好这边不会出岔子后,这才回头跟郑成功指出他计划的另一处瑕疵:“你想后天黎明在笔架山接应,这个想法很好,但未免对敌情太不了解了。
笔架山乃是此地以东一处涨潮时会与陆地隔离、退潮时与陆地连为一体的半岛,素来为塔、杏官军的补给码头。仅仅半年之前、松锦大战开打前,那儿还曾筑有临时粮仓,堆积后方海路运来的存粮。
当时决战失败后,阿济格便带人烧、夺了笔架山的存粮。那儿既然设施齐备,不可能没有守军。如今,似乎还有一个甲喇的编制,驻扎在彼。
考虑到鞑子此前数战也多有损耗,一个甲喇不可能是满编一千五百骑,但就算是一千骑,外加偶尔有一两个牛录被派出去巡哨,笔架山码头驻扎三个不满编的牛录,也不是你们区区些许水手可以仓促击败的。
而且你们还不能提前动手,提前动手就会打草惊蛇。只能是距离后天黎明约好的接应时机不久、最多半个时辰,甚至一刻钟,才可以猝然发难。
而我军和杏山曹军门的退兵,如果要跟你们里应外合夹击笔架山守军,也是难如登天。鞑子本就骁勇,还有依托码头营寨,我军要赶夜路急行军奔驰二十五里,曹军门要摸黑急行军奔驰四十余里,赶到笔架山哪有余力立刻投入激战攻营?”
李辅明不知道郑成功军力,当然也就没敢期待对方能在接应前、才抢滩登陆歼灭守卫码头的清军。
郑成功听到这个数字,心中也是微微胆寒。但他毕竟才十八岁,也不觉得自己命值钱,反正他还没怎么建功立业过,所以很快就调整过来了。
他这几年一直以沉大哥为榜样,沉大哥都建功立业天下知名了,自己不冒点险为国尽忠,怎么可能名扬天下!
“放心!我军这次其实也有战兵五千!海船上还有红夷大炮,抢滩攻打一座码头,鞑子的骑射之利未必发挥得出来!就这么说定了,雷打不动!
我军后天黎明寅时正拿下笔架山码头!不论你们和曹军门来与不来,我们坚守笔架山码头一个半时辰!辰时初刻出海撤退!过期不候!一个半时辰,有多少人能突围到笔架山、逃上船,各安天命!”
郑成功也绝对不敢多留,否则鞑子的骑兵主力部队就有可能赶到了。骑兵走夜路急行军,一个时辰五十里也是可以做到的。
郑成功刚才已经看过李辅明指点的地图了,阿济格本人驻扎的小凌河畔马场镇,距离笔架山也就五六十里。
明军的撤退部队遇到甲喇级别的鞑子骑兵,还有可能阻击拖延,遇到旗级别的大军,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李辅明听完,也是默然不语。他知道郑成功今晚偷熘之后,不会再派人跟他联络废话了,所以,就算后续有变,他也只能选择去或者不去,不可能再有机会重新另约时间。
如果郑成功没做到,明晚后半夜他却带着塔山守军主力突围、后天凌晨赶到笔架山却没发现接应部队,那塔山守军就等于是放弃坚城,被阿济格在野外诱歼了。
有那么一瞬间,李辅明甚至此时此刻都还在怀疑“郑成功是不是鞑子派来骗我们放弃地利的奸细”。
但理智告诉他,有那么多证据,而且战局都拖延了那么久,一切都应该是真的。如果要使诈,鞑子早该使诈了。
事到如今,鞑子就算什么都不做,再围困两个月,一样能拿下塔山——以城内的存粮情况,再过一个月就要人吃人了,再过两个月,怕是人吃人都吃光了。
“罢了,就当冲到笔架山野战一场!能多杀几个鞑子也够本了!要是真在塔山城里等饿死,说不定最后杀的鞑子人数比后天轰轰烈烈一把还少呢!”
李辅明和郑成功商议到傍晚,随着天色已黑,李辅明让李同泰带着百余骑,率先出城往山海关方向走陆路突围,以提前为疑兵。
李同泰走后,又熬到深夜时分,李辅明才亲自护送郑成功等人出城。
临了时分,李辅明心中还有一丝忐忑,追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此番来援,行事必然机密吧?鞑子细作甚多,朝中又多有奸佞易被收买,此事若是被鞑子提前探查到了军情,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郑成功却很有自信,还很骄傲于对方终于问到了这个担心,他得意说道:“当然,这北京的衮衮诸公有多不靠谱,沉大哥早就料到了。
所以,咱这番行事,从头到尾都是沉大哥自掏腰包、自己贴钱来急公好义的,朝中压根儿不知道细节。我们拿的只是漕运军粮的工钱、却适逢其会多做了这么多事!
连朝中大臣都不知道的事情,鞑子去哪儿收买刺探军情!”
郑成功此番朴素的道理,立刻让李辅明深以为然,最后一块石头也落了地,同时对沉树人和郑成功的仗义,有了更高一层的认识。
郑成功此刻的做派,就像是一战时德国海军的希佩尔上将——当时德军的恩尼格码早就被英军破译了,包括日德兰海战在内,一切德军精心设计谋划的战役,其实都是被英国人将计就计了的。
但希佩尔将军经常会随机应变、下克上独走,带着战巡分队在外面巡航时,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临时起意就干一票。结果这种连德军参谋部都不知道的计划,往往能有奇效,反而斩获一些英军战果。
毕竟连自己总参谋部都不知情的事情,英国老破译恩尼格码也不可能得到。
明末北京那些兵部机要官员,身边被鞑子收买的内奸都不知道有多少。这种刺探程度,可以说比英国人破译恩尼格码也不遑多让。
可惜连崇祯和周延儒和陈新甲,都不知道郑成功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鞑子的刺探,反而只会导致他们的麻痹大意、灯下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