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的出来下人收拾的算干净,看不到猫毛。
“那怎么行。十小姐难得来我这里。”李翠翘笑着坐下来,将那只黑猫抱在膝上。她穿着秋香色的洋装,浑身上下倒除了一对珊瑚耳坠子没有其他的装饰。她抚摸着黑猫,说:“十小姐在上海念书的时候也不太肯去我那里的。”
她这么一说,静漪想想也是。每个学期返校,照例是要去一趟四太太那里的。四太太住顾家宅公园,她住静安寺,距离不远但也不近,正好有了理由不常常去。虽然嫡母和母亲的态度里,并没有表露出让她同这位交际花出身的四太太保持适当距离的意思,她潜意识中,并不愿与四太太接近。
四太太的女佣来上了茶点,她就招呼静漪吃点东西。静漪一看,摆上来的就是寻常的咖啡和曲奇饼,是家里的西点师傅做的,并没有出去买。
“起晏了,懒得出去用下午茶。十小姐吃一点吧,都是家里吃惯了的东西,没什么新鲜。”李翠翘说着,倒想起来,回头让人拿来巧克力给静漪,“有个朋友带回来的比利时巧克力,我怕发胖不敢吃呢。”
静漪推辞。
“怎么,我的东西就那么不受待见吗?”李翠翘佯装生气。她一张下巴尖尖的瓜子脸,嘴唇薄而小,说话总是嘴角下沉,显得很有力。
“并不是。我也怕胖。”静漪微笑着说。
李翠翘笑起来,待女佣把两大盒比利时巧克力放在茶几上,她说:“十小姐哪怕再胖一点,也还是美丽的。像二太太,美了一辈子。”
静漪听她提到母亲,便不言语了。端起一杯咖啡来,抿了一口,也并不是很好的咖啡。她倒有些奇怪,总听说四太太用东西就是要最好的。
李翠翘见静漪抿一口咖啡便停在那里,微笑,道:“本想早些回上海去,不想前阵子时局动荡,原本用惯了的东西,一时都找不到,只好凑合凑合了。”
她说着,拿了一把鬃刷,给怀里的黑猫刷着身上的毛。手腕圆滑,动作娴熟,像侍弄一个婴儿似的,温柔无比……静漪望着,不由得就想起母亲刚刚给她涂药的时候,那样温柔而娴雅的样子。她看看四太太的模样——四太太跟了父亲也颇有几年了,算起来,也该是三十岁的年纪了。
“十小姐还是回学校念书吧。”李翠翘低着头,捧着黑猫的头,拿了一条毛巾给它擦眼屎。“想当初我也是个爱念书的,只是家道中落,很多事由不得我做主。这几年看着这家里的少爷小姐们读书,真羡慕。尤其十小姐你是念医科的,中途放弃学业,多可惜。”
静漪不料四太太会和她说这些。
背上的药已经沁入肌肤,热乎乎的,让她出了汗。
“我不过一说,十小姐别介意……虽说女人嘛,自古以来说的都是有个好归宿,无非就是嫁个好男人。可时代毕竟不同了。”李翠翘把黑猫放在地上,轻轻的说了句“去吧”,那语气更像是对一个黏在身边的幼童了。她将曲奇饼掰碎了浸在咖啡里,掰的时候落了饼屑在裙子上,拿手拂了去,笑笑,说:“你看我就是这么邋遢。”
静漪没有说,四太太说自己邋遢,一举一动还是文雅的。她好像从未注意到四太太是这样的。
“从前我也读中西女中的。”李翠翘笑着说,“最可怕的课不是英文,也不是国文,而是要学会怎么做个女主人,帮丈夫维持好里子面子,是一生的事业……这样的生活,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唯恐不及。”
静漪眉尖微微颤动。四太太端着咖啡杯、笑眯眯的说话的样子,看起来是和平时一样的,她却觉得不寻常。于是说:“原来翠姨同我们是校友。怎么从未听翠姨提起过?”
“就是老爷面前,我也不提的。提了做什么?难道中西女中出了舞林高手,是什么光彩的事吗?倒是有人愿意拿这个做噱头,可是我不愿意。”李翠翘依旧微微的笑着,“前尘往事,不堪回首,不如忘了,也好过些……十小姐,我佩服你的勇气,真可惜。”
“可惜什么呢?”静漪都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变调了。
李翠翘迅速的看了静漪一眼,问:“怎么,十小姐还不知道吗?”
静漪摇头。
“啊,那是我多嘴了。”李翠翘脸上微微变色,尖尖的下巴颏儿收了些。
“翠姨?”静漪望着她的眼。
李翠翘默然的和静漪对视了一会儿,说:“戴家来过人,好些人呢,都堵在大门前,硬说是程家逼死了他们家的少爷,大闹了两日。听说戴家少爷坐的船出了事,遗体三日前从沪上运回北平的。”
不知是谁啊了一声,又硬生生的忍住了没有再继续发声。静默的
静漪盯着卧在四太太脚下的两只猫。都是黑色的,眯着眼。她动了一下脚尖,黑猫睁大了眼,金色的瞳仁射出光来,亮到刺目……静漪重又拿起咖啡杯来,小口小口的喝着,把咖啡都喝光了,才看向四太太——见她正望着自己呢,就问:“此事属实?”
“属实。”李翠翘回答。
静漪掏出怀表来一看,说:“翠姨,我得回去了。”
“十小姐?”李翠翘仰头望着静漪。
“巧克力我拿着了,谢谢翠姨。”静漪说。
李翠翘忙让人把巧克力交给秋薇,跟着将静漪她们送出翠苑。站在翠苑门口,望着离去的静漪,她摸了摸耳上的珊瑚坠子,一笑……
秋薇盯着静漪,一声都不敢出。直到她见静漪走出后花园往东转,才急忙拉住她,说:“小姐,错了……”她惊慌的发现,静漪的手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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