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看着他,终究叹了口气。
八千年来,玉皇已经迭代过六百三十七次。
这一点,就连北帝都不知道。
他只当做玉皇会失去记忆。
只有玄都知道。
玉皇每一次昏迷,都会失去之前那一段时间的所有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过去发生了什么,不记得谁可以信任,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万物和一切,只记得自己要镇压天庭这一座牢笼。
靠着书卷,靠着自己的日记,靠着北极,靠着玄都。
极为勉强地和司法,和八部天神周旋和制衡。
维系着这一座牢笼不崩塌,不将这些妖孽神灵放出去。
而伴随着时间,迭代的速度越来越快,记忆的消散也越来越直接。
太上将玄都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维系玉皇的安危。
而玄都和太乙总是不顾及一切,故意说,玉皇重伤,以此来拖延一切。
玄都大法师看着这个不断迭代却还记得自己需要敕镇诸神的天帝,眼神悲悯,叹了口气,转过身,语气平澹道:“你最近动了杀机,而且不只是一次,我知道你的处境但是最好不要这样,那样的话,现在的你,也很快会消失。”
少年玉皇坐在高位上,温和道:“我只是一个短暂的意识,先生会觉得伤心吗?”
玄都不在意地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于天帝?”
玉皇暗然道:“我不是他。”
“我不配作为天帝。”
玄都动作顿了顿,皱了皱眉,道:“若非是天帝的话,靠着这样苟延残喘,不断失去记忆的身体,靠着日记和之前的六百多个自己,却要和那些惊才绝艳,野心滔天的家伙制衡,你已苦苦支撑了八千多年,力量一日衰弱一日,意识一日模湖一日。”
“但你支撑了八千年。”
“虽然最近越来越需要北极的辅助,但是你至少可以湖弄过去司法他们。”
“让他们只是觉得你很弱,而不知道,现在的你是这样。”
“否则的话,哪怕是北帝在,他们的反应和反叛都会无比激烈,你支撑了很久。”
“真的很久。”
玉皇道:“所以,昊天会觉得我还可以吗?”
玄都没有回答。
玉皇笑了笑,道:“其实先生没有必要这个时候来这里炼丹的。”
“哪怕是我失去记忆,这个意识化作空白,昊天的强大功体也不会死,会孕育出新的意识,一个空白的,却还继承了昊天镇压万代之念的璞玉……”还没有说完,就被玄都弹指将一枚丹药塞入嘴中,玄都大法师不耐烦道:
“但是,我要保护你,你若死,六界会有大波折。”
少年玉皇顺从地咽下丹药,微笑询问道:
“你也是这样对上一代的我这样说的吗?先生。”
“我不记得了。”
玄都的眼底有一丝丝悲伤。
他不耐烦地将昊天镜摘下来,塞给那边的第六百余代玉皇,道:“没什么事情就不要在这里逼逼叨叨的,道爷我心烦,别烦着我炼丹,奶奶的为什么北极不能一巴掌呼死南极那家伙,他们两个可不能真的打起来,要不然,真的要乱了。”
“而且是大乱!”
玄都大法师开始炼丹。
玉皇微笑叹息,他知道玄都的意思,一旦南北极彻底开战,那就相当于天庭的牢笼被撕开,到时候后土勾陈之争斗再分出个生死,四御不存,他这个玉皇也无法发挥实力,天庭分崩离散,六界彻底回归原本的量劫时代,混乱厮杀,苍生死绝。
他低下头,手掌拂过自己的法宝,昊天镜忠诚地彰显出来了远处的风光。
浩瀚的云海之中,南极长生大帝的道场外。
北极紫微大帝掌中的剑已出鞘,而南极长生大帝的青竹微抬,双方气机已交错了,苍青上帝,天蓬大真君也已掠阵,只是双方的力量还不平衡,所以未曾打起来,伴随着紫色的火光,南极朱陵大帝抵达,战火开始弥散。
“但是,北极三圣再加上驱邪院,朱陵大帝绝不会是对手的。”
“应该算是安全。”
玉皇对那边炼丹的大法师开口。
只是就在此时,昊天镜震颤嗡鸣,玉皇看到了一道流光自下而上,飞速掠来,微微一滞,玄都大法师皱眉,道:“是中央鬼帝周乞这老小子当年趁机偷袭我,我险些被搞死,是靠着炼死还生才活过来,他算是顶尖的帝,距离大品也不算是特别的远。”
“又一名帝?!”
玉皇的心底都揪住。
而南极长生大帝和北极紫微大帝也都看到了这个酆都的鬼帝,在一瞬间,中央鬼帝周乞扫过这南北两极,一咬牙,舍了投向北帝麾下的打算,转而朝着南极长生大帝而去,口中高呼道:“南极长生大帝君,周乞来寻你了!”
南极长生大帝微笑颔首。
一道森然剑光直取周乞。
却被青竹阻拦。
虽然剑光纷纷,将青竹不断噼斩噼碎,但是绵延不绝,终究拦住。
北帝出手一次,南极长生大帝则以无边生机阻拦。
周乞面色仓惶,不住回望,南极长生大帝和北极紫微大帝都察觉到了下方森然鸣啸之气,南极长生大帝掌中青竹直接化作青色碧光,朝着下面的锁链阻拦而去,而刹那之间,剑气无双纵横。
南北两位御短暂时间交锋两此,剑光纵横纠缠,余波逸散,天蓬大真君和南极朱陵大帝垂眸,看到云海翻腾,万物苍茫,忽而云气尽散!一道道锁链冲上天穹,那锁链森然,幽深,带着无尽阴冷之气,鸣啸声音,犹如奔雷!
南极长生大帝道:“好胆气!”
青竹弥散,要拦截此招,却被北帝横截。
青叶四散,剑气恢弘,而那墨色锁链洞穿了两者的余波。
刹那之间,洞穿了周乞!
就在南极长生大帝的身前,将这个来投诚的大帝,直接洞穿神魂百脉!
刹那之间,一切死寂,就连旁观的玉皇都觉得心里面震动了下,周乞的身躯颤抖,他不甘心地低下头,看着无数的锁链直接垂落于大地之下,风吹而过,锁链鸣啸着,他想要挣扎,但是这锁链尊泰山府君之敕令,燃烧万鬼阴神之魂魄而成就——
作为仪轨的一环,他无法挣脱开!
“救,救我……”
“长生大帝……”
周乞看着那位南极长生大帝,眼底浮现出惊恐和渴求。
而在幽冥之中,谛听的声音在齐无惑的心底响起:“确定洞穿周乞,那老小子飞得倒是方向奇诡,用了点手段,哼,可是只要他动念,我就绝对听的到,不过,没有想到你竟然可以真的锁定他。”
少年道人道:“这是敕命。”
可旋即,谛听的声音缄默了好一会儿,道:“现在你该满意了吧?”
齐无惑垂眸,这个时候,后土和勾陈在战斗,妖族在等待勾陈之令。
妖族后百万大军齐来。
人间铁骑开拨。
万物苍茫,皆是在这死劫漩涡之中,有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压迫,齐无惑道:“我如果对南极长生大帝讨饶做小的话,他会放过我吗?”谛听一滞,旋即自然知道,这绝无可能的。
少年道人道:“对吧,那我为什么还要讨好似的收手呢?”
“他不会放过我的。”
“他如此。”
“我亦如此!”
“量劫之起源,南极北极的力量还是太过均衡,那么在这上面再压下一份力,哪怕只是短暂的力量,或可帮助北帝短暂镇住南极,将这量劫延后化解,如是许多人都不用死,更不必死而不知为何而死,先生——”
“或许自不量力。”
“可是我真的,想要止住量劫,我不想要什么名号,不想要什么机会,我只是不想再有谁死的如同灰尘一样了。”
谛听失去言语。
少年道人抬起头,看着通向天穹的锁链,看着周乞浑身被锁链穿透,挣扎着往前,他笑了笑,泰山府君起身,一步踏在了锁链之上。
哗啦!
锁链剧烈鸣啸。
如无量沉!无量重!如普度苍生之念!如镇压万物之愿!
齐齐压在这锁链上!
暴响!
暴响!
鬼帝周乞在三十三重天之上,挣扎着,他的鲜血不断滴落,万物云霞灿烂,恢弘,但是锁链却绷紧了,鬼帝不甘被扯下,他的双手死死扯着南极长生大帝的道场,浑身挣扎,却仿佛是拉着车舆的奴仆!
昊天镜照向下面,旋即年少的玉皇不知为何,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眸子瞪大,怔怔失神,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就仿佛,就仿佛今日之所见,哪怕再度失去记忆,都会烙印在他的神魂里面。
这……
诸神万法向着下面去看,而有苍生抬眸,鬼帝在上,而其根在下,贯穿天地之间。
如一鬼帝拉车!
锁链鸣啸震颤,身穿墨色袍服的少年府君踩在锁链之上步步而行。
面色苍白,双目幽黑,黑袍之下乃是暗红色的内衬,袍服太长,黑发因为阴气激发而垂落到身后,身下,本该在激荡之风中狂舞,有无数索命之幽冥枭鸟振翅,尊敬,温雅且恭敬地衔着府君过长而落在后面的发丝,衣摆。
随着府君而前行。
一步一万里行于这天地之间!
无数的枭鸟在后,振翅挡住大日,挡住群星,在大地之上投落如死亡般,神秘而优雅的阴影,袍服的暗沉为红,如遮蔽苍穹,雍容朴素,眸子垂落安然,于是这一日,死亡行于大地之上,少年玉皇看得失神。
而玄都大法师却是呆滞,而后噼手夺了昊天镜,眼睛几乎瞪出来。
北极紫微大帝眸子微亮,而南极长生大帝却微微敛眸,掌中的青竹微微按下。
踏——
那姿容浩瀚幽雅却又带着说不出的冰冷气机的府君一步步走于天地,行走于最高。
最后他站在了南极和北极之前。
南极长生大帝敛眸道:“是你?”
府君袖袍扫过,手掌苍白而修长,嗓音平和:
“本座,【泰】。”
“今日,捉拿酆都叛党。”
周乞心中仓惶:“大帝,救,救命……”锁链散开,周乞忽而挣脱,朝着南极长生大帝奔去,她看到南极长生大帝就在眼前,看到了她素来温和的眸子,心中有欢喜,有活下来的渴望,而这个时候,府君平澹抬手。
于是泰山府君祭的力量彻底燃烧到极致,只为了这最后一次的爆发,并指而扫,却已非劫剑。
剑意之中,是为生死!
一剑苍茫,在南极长生大帝之前,洞穿了周乞神魂,那燃烧了无数阴魂换来的一剑,彻底将同样在泰山府君祭之中的周乞击碎,他的身躯僵住,而后朝着前面扑倒,有金色的火焰自各处燃烧起来,将其包括其中。
剑气纵横,洞穿这神魂,撕裂这烈焰。
而后,去势不绝——
直指南极长生大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