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一阵翻腾。于是,你就控制好行程,在清明的那天早上踏上了背头山西坡的山路。你希望能在重新踏入这个已经没有你母亲的家庭之前,独自和她待上一会儿。
你将会回家的消息传来之后,家里着实闹腾了一阵子。父亲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父亲一再吩咐要隆重对待这件事情。他希望你从进门的第一刻起就具足权威和尊贵的身份。这是父亲刻意对姨娘和景云的一个明确示警。现在回来的,是未来的家长,是崔家爵位的承袭者,是所有人的新主人。
基于这样的考虑,父亲派给了景云一个让他万分痛苦的任务:让景云督促下人帮你收拾回家要住的庭院,让它焕然一新,置办你所要使用的全部日常应用之物,并为你配置伺候的仆人。
景云当时已经出来帮父亲做事了,大宅里的事情,账目上的事情,庄集里的事情本来就不少,这新增加的一桩任务,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下去。登时,他就感觉所有的劲头都泄气了,世界一下子都变成了灰色的。沮丧当中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像崔家的儿子,越来越像崔家的苦役。
在这种极度沮丧的情况下,他觉得万事全都让他烦心,甚至对陪伴我出行这种事情,他也完全没有了兴趣。——尤其是,他不想因为要陪我出行,而必须去附近的坟地祭拜你的母亲。如果说,以往这种表面的仪式他还能忍受的话,那么现在,他就一刻也不想再看到你母亲的坟地,更不能忍受当众跪倒,向这个让他自己的母亲受辱受苦的女人匍匐拜叩,露出伪装的恭敬。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和想法,景云找了很多托辞拒绝陪我前往祭拜。而他的托辞因为真的很忙也都还成立。
所以,那一年的清明非常特别。家里只有老管家带着仆人和扈从,陪着我前去扫墓。
而在我们出发之前,景云却又想起了什么,踏着木屐,举着伞,冒着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水,急急忙忙地赶到门口来了。
他想起的是去年发生一件事。去年扫墓时,路上有个镇中的少年(后来我知道他名叫闻高),因冲撞了我的马车,并对我“目光无礼”,而被景云痛打了一顿,加以责罚。景云一再叮嘱管家和车夫,一定不要走去年那条闲杂人等比较多的路,以免什么登徒子再看到我而在路上生出是非,宁可绕远一点,绕行到云岩方向,经过观霞,走另外一条人迹少至的路前往坟地。在马车启动之前,他反复地在车窗旁边叮嘱我和随行的老管家,要速去速回,下车要罩好斗篷,拉下面纱,路上不要和任何陌生人搭话,也不可去任何其他地方闲逛和逗留。
当车子离开的时候,我通过后窗看到景云跟着马车走了几步,然后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一片茫茫雨雾里了。
后来,景云一定为自己当天小不忍的妒恨之心而后悔莫及。因为,从那一年之后,景云就再也没有陪我去扫墓了。第二年,陪我去扫墓的人,就是你。
当天景云为我选的那条路,就正是你选择的那条路。你们作为兄弟,始终都是兄弟。你们选择了同一条路。
正是你们的共同选择,决定了我和你会以那样的方式相遇。
一件东西,如果不是你的,就必然不会是你的。
景云选择的道路,直接把我送进了你的生命里。
当他那天看到我们一起回来,从而明白了这一点的时候,我觉得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恨不能当场杀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