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带我来这儿干嘛?”
“学骑马。”你说,“我教你怎样骑马。”
我说:“可是,姨娘说,女孩子不应该学骑马,那太粗野了。”
你笑了一下。你说:“我想你父亲不会同意这种说法的。”你说:“你是你父亲的女儿,怎么可以连骑马都不会。”
“姨娘会责怪的。”我低头说。
“你都推在我身上,让她责怪我好了。”你说。
阳光和煦,微风习习,松涛起伏,四野无人。
我们骑着马,穿行在林间的光线当中,细微的尘土轻轻地围绕着落下的马蹄飞扬。你时而骑在我的前面,时而骑在我的后面,时而和我并肩而行。两匹马儿的尾巴摇摇晃晃地来回摆动着,就像仙人手中的尘拂一样。
我骑的棕色小公马有点顽皮。它不时地停下来,啃食路边的青草和林间的树叶。每当它这样做的时候,它总是歪过头来,用一只明亮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态度,看看我会不会拉缰绳干涉它。我看着它漂亮的睫毛和深棕色的瞳孔。我拍了拍它的脊背,抚摸了一下它的鬃毛。在我放任自流的态度鼓励之下,它就这样东一头西一头地觅食着,嘴里咬着一枝长长的树叶,慢条斯理地咀嚼吞咽着,用一种落拓不羁的颓废派头随意地晃当着。
你看着我和那匹马。
你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快要把它变成野马了。”
我抬起头,对你露出一个笑容。我说:“并不是天下所有的马都要成为战马的啊。”
你看着我们无可救药的样子。你摇了摇头。你策马向前跑去。
“哥哥,等等我啊!告诉我,怎么才能让它快跑起来?”我在后面叫着你。
“让它少吃点。”你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
我抿了一下嘴唇。我千方百计地想要向马传递我的意图,让它转头向前,可它根本不听指挥。
你在前面回头看了看我的手忙脚乱。你忍不住笑了下,你说:“夹紧马肚,用马刺轻踢。”
“全身要收紧,不要松松垮垮。从身体到灵魂,都要和马贴在一起,完全没有缝隙。马的身体就是你的身体,你的意志就是马的意志。”你纠正着我的姿势。你说:“双腿要用力。这样的话,马若突然加速,你很容易摔下去。”
我说:“姨娘说,女孩常骑马,会变罗圈腿的。”
你看着我。你说:“当你想着自己是女孩时,你就没在马上。”你说:“当你骑马时,你必须百分之百都骑在马上。否则,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什么是骑马。”
我说:“那么现在,哥哥你百分之百,都骑在马上吗?”我看着你。我浅笑着说:“难道,就没有一点,在另外的地方?“”
你看着我。你说:“你在其他的地方看到我吗?”
我说:“在我眼里啊。不信你自己看。”
你叹了口气。你说:“女的,真难教。”
我们经过许多树木,踏过很多泥土。它们当中最年轻树木的也有80岁了,最年轻的泥土也至少有数百亿年的岁数了。我们经过它们的生活,然后,我们将会在时间里像泡沫一样地破灭,无影无踪。我们就这样,穿过了青春的帘幕,走向了生离死别的人生痛苦。
“哥哥为什么要教我学骑马呢?”
“因为,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有时候,马能给予你第二条生命。我想你多一条命。”你说,“不一定每一次你遇到危险时,我都会正好经过。你要学会自己救自己。”你说:“很多时候,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只能靠自己。”
我们并肩躺在林间落满枯脆叶子的地面上。穿过无数澄明透亮的树叶和褐色的枝干,我们看到天空那深邃的湛蓝。
你说:“有一天,我们都会归于这尘土。那时,我们将没有眼睛看到这么美的天空,这么美的光线,这么美的森林,我们也没有眼睛,可以看到对方。”
我说:“是啊,就像我父母和你的母亲一样。”
你说:”所以,在我们没有变成尘土之前,在我们还有眼睛的时候,在我们还可以看到对方的时候…...”
我说:“怎样?”
你说:“要知道,这是一个值得珍惜的奇迹。”
你说:“要把现在还可以看到的这一切,深深地铭刻在生命里。”
我们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有些人,不用眼睛,也能看到。”
你偏过头来,看看我。
我说:“就像我的父母,还有夫人,他们本来就在我们的生命里,不用铭刻,不用记忆,也不会磨灭。”
你说:“是啊。他们自然会从生命的深处涌现出来,不管今生是否曾见,今后是否能见。”
你说:“他们本来,就是在我们生命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