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到达博桑基地的第一天,我在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关于你的梦:
某个下午,我在倾盆大雨中独自回家。
我穿着运动鞋,打着一把伞。
我穿过一条青石板铺地的狭窄小街,前往某个我似乎知道目的,但又说不清究竟是哪里的地方。
暴雨如注,狂风大作,小街上空无一人。
街道两边的小摊被躲雨的摊主丢弃,摊上的遮阳棚在风雨中呼啦颤抖有如海啸中的船帆。
在这样大的雨中,一把小小的伞根本没有防御的作用。雨水从各个方向狂扑过来,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我的运动鞋里面全是积水。冰冷的袜子贴在脚上。
我在积水流成了小河的街道上独自行走。
在走到一个拐弯处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一个奇怪的景象:无数的雨线在一种白色的光亮下开始以某种方式聚集。它们就像受到某种凝聚力的吸引一样,按照某种我不能解释的规律开始向中心汇集。然后,它们开始集合成某种依稀可辨的形状。
再然后,它们开始发出哗哗的声响。这种哗哗的声响震动着我的耳鼓,直捣我的心脏。我意识到这就是我在前往溪源的路上和在溪源的住宿地所听到的水流声。
然后我就辨识出,雨水聚集成的东西,正是一条奔腾的河流。我开始闻到那条河流阴冷的味道。
就在我感觉一阵刺痛从内心放射上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我看见你从雨雾茫茫的虚空中出现。你从那条雨水汇集成的河流中显现。
你在河流的表面上走过,就仿佛你行走在城市的街道上。
你也被大雨淋得透湿,你的脸上不断有雨水流淌下来。
你迎着密集的雨点的打击,努力地睁开眼睛。
你的表情看上去又迷惘又着急。
你不断地向街道的两边看,彷佛你在寻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你很想找个人打听,但是你一个人影也找不到。
你就这样寻找着从我身边穿过。你对我视而不见,仿佛我并不在你可以感知的世界。
我看到你走了过去,我手里的伞不知不觉地落在了地上。
我冒着瓢泼的大雨在你身后追着你。我在你后面叫着:“指导,指导!”
但你什么也听不见。
随后,我看到你仿佛在地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你在大雨里弯腰捡起这个东西。你端详着它。
我走近你,我就站在你的身边,但你对我的存在毫无察觉。
我看到你手里拿着一截已经断了的绳子,似乎是一截马缰绳。
你看到这个马缰绳就全身一震。
你焦虑起来。
你开始顺着道路快速地往前奔跑。你一边奔跑一边抬头四顾。你开始呼叫“琴儿”的名字。我听到你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它。
你一边寻找,一边擦着脸上淌下来的雨水。
你一直看不到我,也听不见我的声音。
我们在同一场雨里各自跋涉和寻找,但我们却无法交集。
当我伸出手去,从身后轻轻地拉住你的衣襟时,你的衣襟在我的手中消失了——然后你就像之前突然从雨中显现那样地,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一阵冰冷的雨水浇淋在我的脸上。它迷住了我的眼睛。
世界就在我的视觉中消失了。
我就被淹没在天地洪荒的倾盆大雨当中,不能视物,艰于呼吸。
(二)
就在这时,我感觉有人摇晃我的肩膀。
世界重新显现,但却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俯身站在我的床前。
你看着我疑惑的眼睛。
你说:“醒醒?怎么了?做梦了?”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我看到了博桑的小木屋。看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氧气枕。
我梦见你在雨中消失的时候,就是你推门进来的时候。
即使是在熟睡的时候,我的意识深处也总是能感知到你的靠近和离去。
当你靠近我或者离开我的时候,无论是作为有机体的生命,还是作为量子层面的物质聚合体,构成我的每一个极其微小的粒子,都会因你而作出反应。
它们或者改变位置,或者改变速度,或者改变轨迹,或者改变结构。
你的每次靠近或者离去,都会带来我生命的一次重组更新。
我就是这样感知你的。不需要用眼睛。
这个梦,就是后来我迷上解析梦境的精神分析的原因。
我想知道它所传达的那些秘密。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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