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你面前,我内心,依然还是那个清纯的少女,充满了对你的景仰和爱慕之情。
我在你的墓碑前跪了下来,心里响起了你在博桑小屋的木栅栏上吹过的那首口琴曲《丹尼男孩》。亲爱的你,我来看你了。我踏过了青青草地,站在你的身边。你感觉到我了吗?
情不自禁之下,我轻轻地吻了你的照片。我深情地吻着你的照片,就像我们在薰衣草花田里的热吻。
我隔着死亡亲吻你。我用我的生命隔着你的死亡亲吻你。我想吻你。我也想要你吻我。我想要你知道这些。
就算你不曾在薰衣草花田里亲吻过我,你也深深地印刻于我的生命。你也同样不可磨灭。
我的嘴唇没有感觉到你。只感觉到非生物的冰冷,和死亡的隔绝。
我就在吻你的时候,心碎神伤,绝望得灰飞烟灭。
你在另外的世界里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我。你就在我身前的泥土之下。
但是,你不复存在了。你变成了尘土。
这一点,以前我不能接受。现在仍然非常困难。没法接受。不管过多久,痛苦都依然会是锐利的。除非我也变成尘土,再次和你,以同样的形式存在。
(四)
我久久地坐在你的身边。坐在你们父子那么相似的微笑之间。
我静默地坐着,听着大自然雄壮的交响曲。
它并不是由任何一件乐器来演奏的。它也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来指挥。它是由你身边的无数树木和花草来演奏的。而演奏它的乐手就是从还带着北极冰原寒冷的料峭的春风。
当我在你的身边这样倾听它的诉说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身处另一个更伟大的生命的搏动当中。不,用另一个更伟大的生命来加以形容还是不够准确的。应该说,我觉得自己有如一滴水,汇入了一条生命的巨大洪流中。
这是我生平经历过的最壮丽的交响乐。我不说这是生平所“听到”的最美的交响乐,而说“经历”,那是因为它的确是不止通过“听”这个单薄的渠道流入我的。它的渠道要丰富和广阔得多。
它不仅有声音,而且有气味和滋味,带着干草的芳香和雏菊的清凉,它同时还有层次分明、流动闪烁的无数颜色。
阳光每一秒钟都在变幻,每一秒钟它都是一幅新的生动。光和影已经完全搅动混合在一起,没法说出哪里是光亮的,而哪里是阴沉的。当我试图描述的那一刹那,它们的组合就已经变化了很多次了。
我最终感到语言的走投无路,无法用语言来穷尽我所经历的。我也无法用照相机或者dv机来记录。不管我用什么来再现,那都是不全面的。因为所有的再现都是有限的,而那种美是无限的。我无论如何捕捉都只能抓到其中的局部。
我被封闭在有限的表达当中,甚至连一个“好美啊”都觉得很难说出口。因为它的确是远远不止“好美啊”,以致于我本能地觉得,使用这样的感叹,都是对它的一种歪曲或者亵渎。
我从来没有这样深深地体会到艺术的局限性过。正如科学自有其探索的尽头一样,艺术也同样有其表现的尽头。不止于文字。音乐、绘画、电影、雕塑,所有的一切,无不如此。
亲爱的你,那天我在你的身边所经历的,就是这样的事件。它是如此的动人心魄,以致于我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把悲伤都忘记了。所以,那天,在你的身边,在这样一首宏阔无边的交响乐当中,我不是无所事事的,也不是悲痛欲绝的。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的。我几乎都找不到我了。
如果一定要加以描述的话,我想只能这样说:我是无限的。就只能这样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