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吗?”
你低头不说话。
我说:“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你振作了一下。你抬起头。你笑了一下。你说:“没什么。就是,就是心里有点什么沉甸甸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说:“其实,和那位老师,我们虽然认识,但也算不上很熟。他也是篮球队的成员,我们在一起打过球。但除了在球场和赛事方面,我们也并没有更深的私交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这样沉重。也许,因为他是心脏病去世的吧。也许,我联想到了你的三次心脏不适。在峡谷里,在课堂上,在铁轨边堵车的那个地方。那三次,你都把我吓坏了。”
我的心里一阵柔软。我说:“你不要担心。我心脏虽然也不是太好,但它会为了你而一直努力跳动的。”
我说:“不要担心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不会晚上告别我,早上就永远见不到我了。”
你嘴唇翕动了一下。你想要说什么。
我温柔地说:“我保证。只要你还在期待见到我,它就会一直为此而努力跳动的。”
我说:“你不会失去我。我不会让你,再次失去我。”
你的嘴唇再次翕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涌上来。你心里想说的是:“可是,可是,你即将再次失去我,不知道还有多久,有一天早上醒来,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我了。心心,你将不得不再次一个人留下来。”
但这些话在你心里绕了无数个圈子,你还是把它们压制下去了。
你只说了一声:“琴儿。”
你的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动。它从空气里,一直传递到我心里。
(七)
那天,后来,你说:“有时候,世界上的事情挺不可思议的。”
你说:“几天前我还看到他的妻子中午过来给他送毛背心。他们一起去食堂吃饭,互相夹菜给对方,很亲昵地说话。他妻子嘱咐他下班早点回家,说将会做好晚饭在家里等着他。”
你说:“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当一个人变成尸体之后,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过去盼望他回去的人,现在,急于让他离开家里的房间。没有人希望一具尸体在家里停留很长的时间。人人都急于处理掉它。”
你看了看正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你说:“此时此刻,那个曾经在食堂吃饭的人,已经变成一些黑烟了吧。就在我们呼吸的空气里。”
听了你所说的。我心里一阵难过。
我很想说点什么让你不那么沉重。可不知道为什么,有什么东西妨碍我说出合适的话。我有种感觉:你的沉重,是我的言语所不能缓解的。
和压在你心上的东西相比,任何言语,即使是来自我的,它们的份量,也都太轻了。
它们,安慰不了你。
所以,最后我的反应,只能是轻轻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我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
它就像一片羽毛一样,轻轻地落在你心里最隐秘的那个地方。
你的心里一阵荡漾。
你看了我一会儿。我在你的注视下,低下头去。
就在我低下头的时候,你把我的一只手,抓握在你的手中。
我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向那只手掌。我一动不动地,任由那只手,留在你的手中。
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你会像在博桑的薰衣草花田里那样,再次把我拉入你的怀抱吗?你会再一次亲吻我吗?
我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像非洲部落的战斗鼓点一样急促。
你觉察到了我呼吸的变化。
你迟疑了一下,你随即把手松开了。
你松开了我的手。
你笑了一笑。你说:“对不起,让不好的情绪影响你了。”
我摇摇头。我说:“确有影响,但,没有不好的。”
那是你第一次参加人类的葬礼,也是最后一次。此前,你没有见过人类的身体被那样装在一个盒子里。
当时,我不知道,同样的事情就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下一个被装在盒子里的教师,将会是更年轻的你。
等我理解了你当天的沉重,你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八)
那天,当我们并肩坐在那堆红砖的背后时,你说:“有时候,我觉得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我们从一个更强大的力量那里借来的。包括这个身体,这些时间,所有的一切。”
你说:“不过只是借给我们用用罢了。”
你说:“当真正的主人想把这一切收回去的时候,我们就要把一切归还掉。”
你说:“所以,应该在还能使用的时候,好好利用它。”
我轻声问:“那么,你会希望怎么用它呢?”
你想都没有想,就脱口而出:“希望让你幸福。”
我看着你,内心发生无声的地震。
你觉察出那种地震。你停顿了一下。然后,你接着说:“希望让它制造很多很多的幸福。”你说:“送给很多很多的人。”
你说:“只有当它变成了很多很多的幸福,进入很多很多的人的时候,才不会非常舍不得归还掉它。”
这就是你当天所说的话。
我敬爱你,如此长久地思念你,一直都是有原因的。
你绝非普通的男子。
你是不同凡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