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回暖看着方老医师回到东厢,心想既然答应了,便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来振一振药局名声。管账的事她交给方益处理,她负责过目药材、督责制药,晏煕圭还提出招新医师进来。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苏医师看起来是个远庖厨的,定不忍敛褐夫之财。晏某以为术业有专攻,苏医师只需当个楷模,作个桢干,不令人以为连京城的药局都无人罢了。人手自是要加,二位自行商榷,至于近期的具体事务,舍下会及时派人告知。”
他语气轻的过分,苏回暖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莫辞居里中饭又一次吃的有气无力。
晏煕圭半点多余的话也没有,他与陈桦走的干净利落,毫不拖沓。苏回暖和他同时出了门,晏府低调的玻璃窗马车载了人就扬长而去。
苏回暖沐浴过躺在自家床上,淡绿的窗纱透出直直的几道月光。促织的低鸣在杏树下的草丛里一串串地冒上来,泡沫似的圆润轻盈。
她一点头绪也找不到。
苏回暖冷不丁发现自己除了专业方面固若金汤,经历简直少的可怜,别人如果稍稍动一动心眼,她全然是懵的。覃煜以前总是叫她跟着下山逛逛,看看人世百态,她都偷懒找各种借口不去,果真不听话的孩子长大后都要吃亏。她直觉这晏公子是个实打实的商人,草原上就领略到他不要脸的本质,以后替他卖命,岂不是如此风光尽收眼底。
她挺担忧自己也会越来越不要脸的。担忧来担忧去,她将丝被扯过来,安安稳稳地睡了。孰不知既来之则安之,她有银子,没有负担,一切都好办。
药局做了一次简短的议事,按部就班地分了差事。发月钱时苏回暖查了半天帐,发现从她走的日期到现在,账上的钱似乎有点问题。瑞香是靠她月钱过的,霍乱之时她和方、齐、林三人都去了邹远援助,走得急也没有带什么细软银票,那就只有留下看门的王敬医师清楚怎么回事了。几人回来后精疲力竭,恨不得睡死在卧房里,来的病人又少,一个多月了竟还没去过账房,就由得王医师鞠躬尽瘁。
齐明查账是一把好手,大约是钱少就分外注意这些,三两下就指出账面上那些遮遮掩掩,又感叹道:
“这是真想不开了,我们挣的银子这么少,难为他掩耳盗铃,砍一条腿还指望人家好好地穿裤子?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药局的账主要是买卖草药、接待病患,分类很简单但事无巨细,一条条看过去,苏回暖只隐约感觉收支出了毛病,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瞎了。
“你上次说王医师家属身子不大好,许是拿去补贴家用了?”她试探着问。
齐明心照不宣:“说不定是给他千金裁衣服。”
说完后对视一眼,呵呵两声。
“苏医师,我觉得他有事瞒着大家啊……”
“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齐明脑子转的很快:“苏医师,难不成你没看出来这账做的一塌糊涂?”
她道:“你之前不是去过王医师家里吗,他家的境况你应该了解几分吧。”
齐明笑的更欢了,“这样啊……”
苏回暖烦躁道:“到底了解不了解?”
“了解到的都和你说过了,一个病怏怏的老婆,一个十一二岁蔫蔫的小丫头,家徒四壁,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啊两袖清风。我也只见过一面,还是四个月前去的,王医师似乎夫妻不睦,差点没吵起来。”
苏回暖点头道:“多谢,我晓得了。”
齐明清秀白皙的脸忽然浮出丝红晕,“那个……我可以再去打听打听的,苏医师近来气色不大好,需要多休息休息。”
苏回暖扯着一绺头发道:“你这话千万、千万不能给方医师听到,我怕他得很。”
齐明耸耸肩膀,皱眉道:“方先生也是,用不着对苏医师那么苛刻的,毕竟是……”
苏回暖慢慢地说:“你以后不要跟他提任何关于我休息、休假之类的事了。老人家年纪大了,受刺激出了点事就是我的责任。”
“晏氏后日会将银两拨到银庄里,有我们忙的。上头要求新进医户,我们还得商量怎么个选法。”
齐明点头不语,苏回暖让他再整理整理,从善如流地回房歇着。
第二日大早,齐明就一马当先杀过去盘问,苏回暖乐得唱个黑脸,叫齐了四人升堂。
惊堂木还没拍下,站在堂上脸色灰败的王敬就从实招来:他妻子病的快要入土,药铺同意拿好的药材吊着命,准许赊账,但光是一笔定金他就负担不起,所以才出此下策挪用公款,又害怕他们回来指责,就绞尽脑汁做个假账,不料他不是天赋秉异的那等人,操起账房先生的营生十分不熟练,早知会被看出破绽。
方益第一个开口道:“王医师,我们药局虽缺钱财,也不至于穷到出家贼的地步。”
苏回暖以为他会委婉一点,没想到这般直接。
王敬面上羞惭得说不出话,连连道愧对圣人教诲,一张脸涨得通红。
苏回暖见状说道:“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隐姓埋名的进了药局,就该本本分分的。我们也不是不知道你家里困难,你急着用钱,直接从账上拿,等我们回来时告一声行了,但遮遮掩掩就是不对,你看我们在座的哪一位是能把你告到官府去的?”
方益心中过意不去,王敬是他招进来的,没想到此人平日沉默寡言,心思却不少。不过他也着实糊涂,这才两个月,做假账能假到什么地步?一举一动可谓明明白白。
林齐之愤愤道:“王医师,我们这几个月也算熟了,你刚来的时候还是我们帮你置办的家当,怎么一眨眼的功夫,权当我们是好欺的了!”他年轻气盛,月钱本来就少,王敬这么一来二去,他很是着急自己的份例。
王敬洗的发白的青布衫抖了抖,嗫嚅道:
“副使大人,我只愿……只愿离开药局,再不敢踏入此处……”
林齐之冷笑一声,方益蹙着眉头没说话,捻着长长的胡子陷入沉思。
苏回暖显然没他那么好心,简短地道:
“如此甚好。”
王敬张了张口,抬头望望她,似是不可置信。
苏回暖对他的厌恶感霎时飞涨,僵着嘴角笑道:
“银子就不须王医师操心了,我负责补全。你缺多少报上来,也不必写单子,我可以替你垫付一部分。只是你就此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了,以后如何,还请自便。若是我听到外面有什么风言风语,好歹我也是个官,行事比别人都便利些,当然,这种事我估计你也不会说出去的,我们会对外宣称你嫌药局的月钱太少养不活家小,另谋生路,你看怎么样?我都不在意药局的名声了。”
其余三人心知肚明,马上份例就要涨了,确实不用在意。
方益这时不好插嘴,局里大事还是得由这个副使决定的。他看了眼苏回暖,叹气道:
“副使可否再给他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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