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风里不仅有人语。
苏回暖瞬间加快了步伐,她僵硬地往前走,忽然在几步外停下。
她回过头,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端,接着她就看见了分外诡异的一幕:一个人趴在两座房子之间凹陷的土墙上,脑袋慢慢耷拉下来……随即啪嗒一下,就掉在了地面上的草丛里。
那人深色的衣袍已经被汩汩冒出的血染黑了,抠在墙上的手指溅上殷红,还在颤巍巍地痉挛。
从她的角度看得很清楚,但巷口处的视线会越过这个角落,钉死在凸出的房屋上。
那丢了脑袋的人身后立着个矮小的黑衣男人,手上正徐徐收回沾着几粒血珠的银色丝线。黑衣人蒙上面巾的脸朝苏回暖的方向撇了撇,一双鹰隼似的眼睛冷的像冰。
苏回暖转身就跑。
她不敢再往后看,心中念念再几步就是巷口了,她不知道喊人有几分胜算,或者是她能否在对方动手前喊上一个字。
事实上在她这么想的时候,身后的风声就已然到了。脖子在闷热的空气中不可抑制地发凉,她听到金属破开气流的声音,像是轻微的鸣镝。那坚韧细长的银丝即将触到她的皮肤,然后……
苏回暖在那一刹竟没有害怕。她捏着手腕上的链子,脑海中一片空白。
兵器嵌进皮肤一分,苏回暖几乎要看见自己的脑袋像那个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断掉,再骨碌碌滚下来。
刺痛之后便是压抑的静默。
忽有尖锐刺耳的响动,随即有人运力短促地嘶喊了声。
苏回暖良久才反应过来,是那根索命的银丝绷断了。
等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她终于得以挨到砖墙,用尽全身的力气蹲下身倚靠在墙上,将手覆上眼,倒吸一口凉气。
巷外如同另一个世界,丝毫不知几丈之内发生了什么。那些过路的人们也不会知道巷里惨死了一个人,还差点又赔上一个。
苏回暖好容易平息下来,放下手,手心沁出冷汗。
她直直地对上一双墨色缎靴,靴筒上雪青的流云纹绣得极灵动,好似要卷到空中来。
苏回暖仰起脸,勉力站起身。顿时,她看清了草丛在短短的时间内收留了第二个人,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是诧异。是那个喜欢拿线割人家头的蒙面黑衣人。他的衣服裂开一道狭长的缝,缝里垂直插着一根细细的木条,没入胸口约莫很深。
黑衣人的尸体旁站着个人,背对着她,黛蓝长衣静静垂落。
那人俯下身揭开面巾,淡淡开口道:
“姑娘不必顾着眼睛,颈后的伤才要紧。”
苏回暖刷地抬手去摸脖子后,放到眼前一看,一手的血。她原本没感觉到有多疼,可看到刺眼的红,身体立马就敏感了起来,痛了几倍不止。
她稳住嗓音没叫出来,从怀里抽出手帕压住伤口,道:
“多谢先生了。”
那人直起身,侧首向她点了点头,眉目澹澹。
苏回暖只觉这张脸很熟。
她注意到他手里还拎着篮东西,居然是面摊里的篮子,还有一个白色的水囊。
“先生能借我那个水囊一用么……”
他忍不住扬了一扬嘴角,端正面容霎时添了清华秀彩,如月出东山。
苏回暖不知他笑什么,皱了眉又重复了一遍。
令介玉望着她缓缓道:“姑娘命中果真缺水。”
苏回暖连捂伤口都忘了。
呆了片刻,她继续问了第三遍:
“巡抚大人体恤民情,能借民女那个水囊用一下么?”
令介玉从善如流地将水囊递给她,手掌在阳光底下泛着玉色。他身后一个随从也无,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
苏回暖轻声道谢,接过水囊打开,又抽出一条帕子倒上水,和着点随身带的药粉按在伤口位置轻轻擦洗。所幸伤口不深,只是她一想到那东西将人家的脑袋挪走了,上面还沾着血,就恶心的不行,非得用最快的速度好好清理一下。
令介玉正往那倒霉的缺了头的人那边走,冷不丁听到背后“咦”了一声。
苏回暖紧接着跟上来,像是也要来看看。
令介玉由着她想看又不敢看地在已倒下的尸体边上纠结,摸着脖子眼神疑惑,好一会儿才道:
“做杀手的心态有悖于常人,他方才可能兴致较好,用兵器从身后一寸寸划拉着进去的,所以断面才如此粗糙。”他说话的同时,看着苏回暖的眼里带了分惋惜,弄得她立时毛骨悚然。
苏回暖结结巴巴道:“那他动作挺快啊……割完了头才滑掉,一般好像是从……前面割?”
令介玉道:“也许是习惯,他第二下亦是准备从后面开始。”
苏回暖不愿回忆半点,咬着唇斗胆道:“……也可能是这个人挣扎得太猛,身体紧贴在墙上,他没办法从前面喉咙下手,就只好从脖子后打主意。……他刚刚是连人带兵器一起追上来了么?”杀手躺的地方离她有段距离。
令介玉微微一笑,“姑娘怎么不回头看看?这样既可以让他从颈前下手,又能知晓他人离得远否。”
苏回暖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没说出来。
他轻轻抬手,苏回暖还没来得及回神,只听“啪”的清脆一响,对面几尺远的土夯墙电光火石间多了个东西。
苏回暖不禁凑上去看,这一看之下彻底惊住——一根木条生了根般入墙半分。木条是根落单的竹筷,她中午才用过搛面条的那种,用力咬都能留几个牙印。
筷子是横着嵌入的,与地面平行,四周小范围地震落了表层的粉尘。苏回暖试着把竹筷弄下墙面,端详了一阵,觉得匪夷所思。以筷子类比银丝,她在脑子里想像了那个恐怖的情景:银丝在空中展开,或借力凌空朝前推,或当鞭子甩,以其熟练程度不说划断脖子,割出一大摊血是肯定的。
令介玉教导完,似笑非笑道:“明白了?”
他不等苏回暖说话,便接道:“姑娘是还想见见那玻璃银蚕丝的真品试起来如何吧。”
苏回暖连忙捂严实了渗血的地方,欲摇头又怕牵动伤,只能闷声道:
“大人若乐意,别在民女身上试就行。”
令介玉眼中那点惋惜又回来了,“今日难得忙中得闲。”
苏回暖默然,及时换了个话题:
“大人怎会在这里,似乎是要去用饭的?”
令介玉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篮子上,“顺路,把这些带到别人府上,不过丢了双竹箸。”
苏回暖这时才领会到另一根筷子的去处。本想再看一眼杀手胸口多出的一截细木条,生生忍住了,道:
“大人不必忧心,民女一双筷子的钱还是出得起的。”
令介玉袖口一动,不置可否:
“姑娘费心。不知姑娘能出得起多少双筷子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