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材试到一半,他面无人色,苏回暖抿着唇,目光落在银亮的刀上。
徐步阳没来得及阻止:“师妹你干啥?”
她飞快地掀起袖子,在左臂上划了一刀,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滴在白瓷小碗里。
晏煕圭伏在榻上,低低道:“你……”
苏回暖草草包好伤口,端着碗威胁:“是你自己喝还是我给你灌下去?”
晏煕圭偏过头,她不与他计较,喊徐步阳:“灌!”
两人一左一右架着他,苏回暖给人灌药轻车熟路,全是跟盛云沂学的,捏着鼻子就下去了,晏煕圭挣扎无果,捂着嘴干呕。
她忍着暴跳的青筋:“有那么恶心?”
晏煕圭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不言而喻。
苏回暖拿指头沾了点放在舌尖,血腥味冲得她一个激灵。她清了清嗓子,坐在榻边等效果。
事实证明她的血比其他药有用多了,一炷香之后,晏煕圭停止了出冷汗。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既然□□可以传三代,那么寻木华的药力说不定也可以,当年有一部分木芝都直接给她父亲吃了,到她这才第二代。
“现在有没有好些?”
晏煕圭盘腿趺坐,道:“差不多和原先一样。”
她将信将疑:“真的?”
“除了想吐。”
苏回暖于是认为他没说假话,装作没听见:“我们回去照着完整的药方琢磨解药,这期间你要是再犯,就只好放血了。因祖上欠你们晏氏,所以就不收诊金,你要是愿意给钱就直接签个帖子,送给繁京你们晏氏在城南的钱庄,我钱都存那儿。”
“公子别听她的,我师妹田产千亩,坐拥玉霄山,不缺钱。”
“都是梁国的。”苏回暖撇撇嘴。
“梁国……哎?太皇太后那儿还有没有剩下的寻木华?”徐步阳福至心灵。
苏回暖也愣了,她怎么从来没想过这个?四十年了,樊桃芝隔那么久还能给小公主用,如果真留下一丁点……
“别想了,”晏煕圭淡淡道,“我还不至于要梁人的东西。”
苏回暖竖起眉毛:“公子这般有气节,现在就把血吐出来还我。”
晏煕圭笑了,字字见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徐步阳眼看两个人要斗起来,忙劝架:“好了好了,我们这就回去研究。公子跟我们回京吧?”
“不能回,削藩过后南三省百废待兴,晏氏既然南迁,必须在这里安置好。”
苏回暖看着他眼底的凝重,抑制住脱口的讽刺。
毕竟他也不容易。
*
端午节前尘埃落定。
越藩麾下的南安卫所节节败退,上直军靠从西突厥借来的良马日行百里,活捉了正在上吊的盛伏羽。大大小小的叛党太多,浪费囚车,今上索性下令就地问斩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吏,位低的则关进当地牢房。
众人惊讶于今上早早就定好了新官员的人选,细心的人发现其中不少是十年前受到陆离卫喻一事牵连的被贬官,卫喻是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先帝血洗繁京时将一大批人赶出京城,来到齐国南端。随之而来的是陆家军复名的消息,黎州卫中那一支老当益壮的队伍在数次战争中抢足了风头,不仅受到祁宁百姓的爱戴,在军中的威望也日益高涨。
战事结束后,今上在望泽祭天,一杯酒敬了早已入土的陆将军,一杯酒敬了在赵王府中总领两省事务的帝师。令介玉在南安披了九年巡抚壳子,今日方大显身手,把原平和祁宁治理得井井有条,与乱糟糟的南安对比极其鲜明。
玉水城的百姓被忽悠着攻占义仓后,各地民众前仆后继,当得知堂堂南安巡抚为祁宁呕心沥血,并且是越王千岁阻止让他回京述职、把他逼去邻省的,民愤达到了顶峰。一个贵胄压榨人民、廉吏弃省而走的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恋?还有,传说王妃对王爷失望透顶,投江自尽,王爷也没有在府中办丧事悼念发妻,真他娘的不是男人。
越王世代在这里扎根百余年,大厦倾覆,不过短短几个月。
今上仁德,没有苛待百姓,越藩打着爱民的旗号,军队所经之处也没有太过扰民。南人都是最识时务的,有粮吃,有买卖做,税收不增,便万事大吉,何况现在的盐价低得惊人。晏氏出面澄清,之前迫于越王要挟,不得不假意顺应,为表歉疚,还砸了巨款修复被战火破坏的城墙与民居。
新的官员提拔上来后,令介玉将带着家眷出发去楚州治连云,在摘掉牌匾的越王府内坐镇南三省。今上给予他五年时间,一切南部要事皆可自行定夺,此前齐国没有任何一个大员能有如此权力,不少人议论今上胆子太大,不怕养出祸国的本源。
端午节阳气正盛,王府里的苍翠草木沐浴着明媚日光,焕然一新。
苏回暖帮挽湘提着一篮粽子,做着侍女的活计,跑前跑后地奔波。她在令介玉跟前表现得不能再勤快,想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以后回京就难以见到他们了。
她舍不得挽湘,抱着她不撒手,挽湘摸着她的头发,眼圈也红了:
“你成亲的时候,我和介玉来繁京看你好不好?”
苏回暖摇摇头,闷闷地道:“先生不喜欢京城,而且你还带着孩子,不能出远门。”
挽湘把一个包裹交给她,柔声道:“送你的,留作纪念也好。”
盛云沂和令介玉说完了话,来到这边把她拉开,苏回暖拿他的袖子擦擦眼睛,转过身。
巡抚的轿子晃了晃,开路的侍卫高声屏退百姓,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王府的街口。
另一辆车停在石狮子间,赵王和王妃只送到影壁,便被河鼓卫请回。
苏回暖身子一轻,被他抱上了车,帘子打下来,她按捺不住拆开包裹,从荷包绣囊间拎出两件小衣裳来。
她看着看着就翘起嘴角,赞叹道:“这个做的好精细,我只会绣自己名字。”
“你名字绣起来也挺难,”盛云沂半个月没碰她,手臂从腰上慢慢缠紧了,“听说一旦当了娘,绣工都会变好,咱们试试。”
他猛地将她压在小榻上,苏回暖连忙推他:“外面有人!”
盛云沂吮着她的唇瓣,手指伸进袖子,摩挲到一处粗糙的凸起。他喘息着剥去她的褙子,“怎么弄的……”
白皙光润的肌肤上印着一道狰狞的疤痕,颜色泛着红,触目惊心。
他的心凉了半截,蹙眉:“自己划的就不疼?”
苏回暖知他猜到,便不瞒他:“晏煕圭留在南安,从京城寄药太远,前两天放点血做了简单的药丸,让他带在身上。”
盛云沂沉默,她安慰道:“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们回京会针对方子好好做解药,肯定不会一直放血,隔那么远,送过去也坏了。”
他吻着她的额头,愧疚得说不出话,她那么怕疼,却眼都不眨地在自己胳膊上割开口子。她承诺过他,不管怎样都要治好晏煕圭,所以真的是不计手段。
车厢里不透光,比露天凉爽,可是他蹭的她有些热,想要躲开些,简直是妄想。
褙子掉在榻边,她的襦裙玲珑有致地勾勒着身段,裸.露的肩头映在他眼中,如一抔白雪。他的唇悄无声息地滑下,蜻蜓点水地落在锁骨上,她微微一颤,被他攥住手腕,动弹不得。
“今天是端午……”她垂死挣扎。
他从鼻子里应了声,继续放肆地动作,苏回暖快哭了:“五月初五忌——”
盛云沂封住她的唇,极尽缱绻之能,“……忌行房?”事情总这么多,他很不乐意,“先放过你,子时一到,你别想睡。”
他松了力道,把她的头发放下来,重新挽了一个髻。苏回暖手忙脚乱地拾起衣服,从小镜子里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和认真的神情,心倏然就化了。
“什么时候能到繁京?”
苏回暖掀开帘子,阳光穿过玻璃,静静地铺在他檀木般的黑发上。窗外的远山逶迤起伏,小桥流水潺湲明媚,行人仓促往来间,市井的喧闹模糊可闻。
他们就要离开南方了。
盛云沂从身后环住她,嗅着她发梢的幽香,喃喃地说:“别到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