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月色粼粼,福三儿站在船头,边摇着桨边问道:“您同怀珠姑娘等会儿是在哪处放河灯?”
梅蕊道:“约摸就是在岸边吧。”
福三儿又问:“放了就走么?”
这让梅蕊有些纳罕,好笑道:“你这话问得,莫非我还要在蓬莱岛上歇一晚么?天寒地冻的,我可受不住。”
福三儿讪讪道:“小人就随口一问,这不也是怕您二位冻着么。”他眼珠一转,“白日里护军大人说,近来宫中要实行严禁了,您也晓得,先帝在时宫禁太松活,大人觉得这样下去风气不正,这会儿亥时都快过了,您呀,放了灯就快些回去罢,要不小人在岸边等着您,河灯入了水,就将您给渡回去。”
“河灯在怀珠那儿,她不来我怎么放,”梅蕊奇怪地看着福三儿,“再说,你将我载过去后,不回去接她的么?那她怎么过来,福三儿呐,”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事儿瞒着我?”
福三儿被她看得心里发虚,别开了脸:“哪有,我这不是担心您么,上回您就险些被大人让去领罚,那回小人在旁边儿看着都替您捏了把汗。”
他讲的是之前自己差些又被拉去受板著的事,梅蕊对自己偷奸耍滑的行为面上一赧,心里的疑窦也暂且放下了,福三儿又道:“饺子您吃了么?”
梅蕊嗳道:“吃了,还是要谢你。”福三儿双手摇着桨,腾不出手来摆,就一个劲儿的摇头,“都说了,是大人的意思,您要是谢我,这就是折煞小人了。”
“你这样晚了出来,护军晓得么?”
她问得福三儿浑身一紧,哈哈道:“您这么问,是个什么意思?”
寒风刮在耳畔,梅蕊缩了缩脖子,一开口就是仙气飘飘地:“我便是觉得你向来都是跟在护军身侧的,你在这儿,倒让我生出了护军也在这附近的感觉了。”
“您可莫要乱说,”福三儿被吓得一激灵,抖了抖身子,“又是深更半夜又是黑灯瞎火的,护军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梅蕊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是,护军那般精贵的人,想来也不会出来受这寒气儿,且我觉得护军并不信鬼神,更不会放河灯来期许什么了。”
陆稹这样的人,信的约莫从来只有自己,她又想起了晚间时候吃的饺子,便又觉得陆稹虽然平日里有些捉摸不定教人胆寒,但实则内里是个很有人情味的人。蓬莱岛近了,福三儿将船靠岸停下,梅蕊担心怀珠来了见不着他会着急,便催他快些过去,福三儿踌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拿起了竹竿,并在临去前再三叮嘱:“您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这岛上可大了,若是迷了道,寻起来也麻烦,待我将那个……怀珠姑娘接过来,我便瞧着您二位放河灯,放了就把你们送回去,免得出岔子。”
梅蕊扑哧一声笑了:“这能出什么岔子。”又冲他摆了摆手,“行了,快去吧。”
福三儿走前还一副放心不下的形容,梅蕊瞧着他推波而去,站在岸边跺了跺脚,临着水的风刺骨的凉,她觉得自己脖子都被冷僵了,便往里面走去,躲躲风。
她记得岛上有个纳凉的亭子,上面写了八方来风四个字,许久未来过这湖心岛上了,她脚步一转便向亭子走去。冬夜本就是悄无声息的,她连自己的跫音都听得格外真切。
突然,不远处的梅林里划开一道火光,将她实实在在地惊住了,梅蕊待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弹。
她想起怀珠此前告诉她太液池曾溺死过几位嫔妃,溺死的人是不能投胎的,只会化作水鬼,不能得见天日。夜里她们会成群结伴地上岸来谈天说地,看看这宫里是不是还是她们去之前的模样,若是顺道遇上合眼缘的,还会拉下去同她们作伴,一起共览人世繁华。
梅蕊向来是不太信这些的,但这阴风嚎啕的时节,再加之先帝的殡棺还停在西内,教她后背发凉,心口怦怦直跳,眼珠分毫不错地朝那点火处盯着。见那火苗慢慢向上升起,梅香浮动间,照亮了一张惊为天人的容颜。
那眉是春山一笔难描绘,那眼是丹凤略挑多情累,那唇是薄幸风流料峭摧,那鬓角寒鸦,拢下冷香微。
看清其人后,梅蕊面上的神色比见鬼魂还要惊诧,她往旁侧的树后一躲,捂着心口,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陆稹?他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