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
来到堂屋门口,尚未入内,就见到一个少女静静坐在下首,穿了身水绿色绣梅雪争春的褙子,象牙白素面湘裙,宽袖下露出十指尖尖如春笋,交叠置于膝上,极浅淡,却也极素雅,远而观之,恍如亭畔一枝堆雪而绽的绿萼梅。
仪态娴雅,姿容端肃,温柔庄重,哪里像是以色侍人的小妾姨娘,分明就是幼承庭训的大家闺秀。
她相貌稍逊豆绿的国色天香,却自有一段风骨蕴藉于眉目之间,令人观之忘俗。
王徽站在门口看了半晌,欣赏之情溢于言表,直到姚黄无奈地咳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微笑着迈步进屋。
濮阳荑见她进来,就起了身,敛衽一礼,口称:“给少夫人请安。”那声音也是极柔和、极淡静的。
“勿要多礼,请坐。”王徽在上首坐了。棹雪站在濮阳荑身后,本也是个伶俐周全的丫头,此时站在主子身后,竟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看来这濮阳姑娘是个严肃的性子,不喜下人凑趣打诨。
濮阳荑却并不急落座,“还未谢过少夫人昨夜仗义搭救之恩。” 她复又行一礼,这才坐下。
魏紫换过茶水,王徽抿了一口,“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的病可好些了?”
濮阳荑明净的妙目在她脸上打了一转,静静道:“少夫人慧眼如炬,早有分晓,又何必妾多说?”
王徽一笑,随意道:“你我初见,总得客套些,哪里好见了面就直言戳穿呢?面子是个好东西,各自不妨多留些。”
濮阳荑古井一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她唇边绽开笑纹,“少夫人说的是,是妾鲁钝了。”
看她一笑如冰河解冻,风霁雪消,王徽也不由心情好了起来,就更想逗她一逗,遂道:“怎的亲自过来了?昨儿早晨不是还让丫鬟传信于我,说是讨厌我,不想欠我人情吗?”
濮阳荑一愣,没料到王徽竟这般直白,沉默半晌,低声道:“这阖府上下皆我所厌,又岂止少夫人一人?”
王徽有点意外,苏氏和孙浩铭那样对待濮阳荑,她厌恶他们当然可以理解,但她说这句话时一字一顿,语带恨意,听着竟好像孙家就是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一般。
“前些时候听闻少夫人……染恙,我尚不以为意,”她放缓了语气,只是相比于“撞邪”,她选择了一个更文雅的说法,“后来您又买下拙作,妾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道……只道少夫人是故意炫耀富贵,意在讽刺羞辱,故而遣了棹雪来传那些话,其实……其实我早已不再讨厌少夫人了。”
说到此,濮阳荑又起身一礼,“还请少夫人宽宥,莫要与我计较。”
王徽受了她这一礼,让她坐下,摇头笑道:“你有所不知,我陪嫁本就不多,又被苏氏夺了大半,如何还有炫耀之力?”却并不提自己那些钱是从哪里来的。
濮阳荑倒也没问,垂眼望向自己素白纤细的手指,眼前又浮现昨夜的情景,她被孙浩铭压在床上,只道万事皆休,却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将那畜生拽下床去。
她浑浑噩噩间睁开眼来,却看到那人蒙了面,只一双极黑的眼睛露在外面,那目光深邃沉静,仿佛包罗万有,又仿佛空无一物,让她恐惧惶惑的心一瞬间就安定了下来。
后来听丫鬟说那是少夫人救了她,她大吃一惊,而后心绪千回百转,终于定了主意,亲自来向王徽道谢,顺便——
“少夫人古道热肠,救人危难,妾感佩于心,”濮阳荑舒了口气,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抬眼望向王徽,“其实妾今日来此,还有一事相求。”